
「大家都跑到哪裡了?」「他們都在『呼嘎』」
文╱海倫.羅素;譯╱羅亞琪
一個巨大的廣告看板寫著:「歡迎來到全世界最快樂的國家!」宣傳的是丹麥最有名的啤酒。我心想:「是喔,我們走著瞧。」
我們誰也不認識、不會說丹麥語,又沒地方可住。原本開開心心、打賭要在「新的一年蛻變成新的自己」,現在只覺得:「靠,這下是玩真的!」出發前兩天的冗長歡送派對和送別午餐所造成的宿醉,不僅無濟於事,反而雪上加霜。
走出入境大廳,我們來到冰冷、空蕩、漆黑的外頭,尋找租借的車。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所有的車牌都被霜雪弄得模模糊糊的,就像警方重建案發現場時會看到的那樣。終於找到正確的字母和數字組合後,我們開在馬路錯誤的那側前往樂高樂園。因為不熟悉那些被雪部分覆蓋住的路標,我們轉錯了幾次彎,最後總算抵達接下來幾天暫時的「家」。
「歡迎來到樂高樂園飯店!」入住時,一位高大、魁梧的金髮櫃檯人員朝我們燦笑。他的英語說得非常好,使我鬆了口氣。克里斯欽之前向我保證,大部分的丹麥人語言能力都很好,但他也提醒我,在鄉村地區不要期望太高。我們現在就在鄉下,不過目前為止,一切都好。
櫃檯人員接著說:「我們安排了公主套房。」
「公主套房?」樂高人複述。
「和總統套房一樣?」我滿懷希望地問。
「不,是主題套房。」櫃檯人員把監視器轉過來,讓我們看看套房的樣子。那是一間粉色系的臥房,裡面有張粉紅色的床,以及用塑膠積木蓋成的城堡造型床頭櫃。
「懂了?」
「哇!我懂了……」
櫃檯人員又接著說:「這間套房是用一萬一千九百六十塊樂高積木蓋成的。」
「……好,是的,可是……」
「……而且還有上鋪喔!」他驕傲地補充道。
「很棒。只是,我們沒有小孩……」櫃檯人員一臉困惑,好像我說的話多難理解:「牆上還有蝴蝶裝飾耶!」我覺得他接下來很有可能變出一杯獨角獸的眼淚,因此決定溫和地勸退他:「聽起來真的很棒,可是我們不需要這麼……高級的房間。沒有別的房間嗎?」他皺了皺眉,在鍵盤上敲敲打打了一會兒,接著抬起頭、臉上依舊掛著大大的笑容:「海盜套房如何呢?」
於是,我們在新國度的第一晚,就在一面巨大的骷髏旗下方度過。房裡有個裝滿海盜服裝的箱子,還有各種鸚鵡和古西班牙銀幣的道具。早上,樂高人從浴室出來時,還戴著一副眼罩。
首先,我們需要身分證與「丹卡」
樂高人宣布:「首先,我們需要身分證,不然嚴格來說,我們不存在於丹麥。」原來,被英國人嫌棄多年、最後終於在二○一○年被捨棄的身分證制度,長久以來都是丹麥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一九六八年開始,每個人都會被登錄在「中央人口註冊系統」(Central Population Register,CPR)中,擁有一組獨一無二的號碼,由生日加上四位數所組成。女性的最後一碼為偶數,男性則為奇數。這組號碼印製在一張黃色的塑膠卡片上,必須「隨時隨地攜帶」(人力資源經理非常強調這點)。做任何事,都需要這組獨一無二的號碼,像是到銀行開戶、就醫、租屋,甚至上圖書館借書,也會需要用到。
當然,前提是我們能看得懂丹麥文的書,或是知道圖書館在哪裡,或是知道「圖書館」的丹麥文是什麼。甚至會有一個條碼,只要掃描一下,就會顯示出我的完整醫療紀錄。聽起來很有效率,我也確定辦證手續並不難——只要我們知道自己在幹嘛,或是如何抵達註冊機關。結果,這件事花了一個早上才完成。即使如此,我們還是覺得自己算幸運了。因為,歐盟以外的新住民必須等好幾個月才能拿到居留證,而且拿到之後,每隔幾年就要更新一次。想成為移民,不適合有行政恐懼症的人。
下一步,到銀行開戶。在當地唯一一間銀行裡,一個長相聰明、留著極短平頭、戴著北歐風方框眼鏡的男子熱情地迎接我們,說他名叫「艾倫」。接著,他指著自己的名牌,又說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我發現,他的名字有兩個「L」,是丹麥的拼法。這位名字有兩個「L」的艾倫告訴我們,他會負責幫我們開戶。接著,他幫我們倒咖啡、讓我們從一盒巧克力中挑自己喜歡的來吃。比起英國的銀行,這裡的銀行人員真是有禮貌又友善。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他說:「所以,你們在丹麥沒有錢囉?」
「是的,我們昨天才剛到。」樂高人說。「我們還沒開始工作,但這裡有我的合約、薪資協議與支薪日的細節。」他把文件拿給艾倫。
艾倫仔細讀過以後,終於勉強地說:「我會給你一張丹卡(Dankort)。」
「太好了,謝謝!什麼是丹卡?」我問。
「丹卡是丹麥的國家轉帳卡,等妳有錢時可以使用。當然,這張卡只能在丹麥使用。不能花費超過帳戶裡的錢,也沒信用卡可用。」
「沒信用卡可用?」從畢業後,我就開始在英國享盡各種信用卡的優惠,身上從不帶錢。不管是因為全球金融危機還是其他原因,信用卡對我這一代人來說,幾乎等於基本人權。刷卡付費是種生活方式,現在居然要我們馬上戒斷信用卡?
艾倫重申一次:「沒信用卡。」他大方地補充說明:「但妳有錢的時候,可以領現金。用這個就行了!」他揮舞著一張看起來很陽春的提款卡。
現金!從二○○四年開始,我就沒帶過實體金錢了。我跟女皇一樣,只差在我有一張藍色的國民西敏銀行卡(NatWest card),並且對中看不中用的鞋子具有強烈的喜好。但現在我居然要在一個只用現金的國度過活,攜帶一些綠色、粉紅色和紫色、看起來像大富翁裡所使用的鈔票,以及中間挖洞的奇怪銀幣?我連丹麥的數字都還沒學會耶!但是,名字有兩個「L」的艾倫十分堅決。
「有了這張卡,」他在我們眼前晃動那張塑膠卡,好像在說,他願意放心交給我們任何東西,我們該心存感激似的。「你們可以登入網路銀行,進到政府網站。」聽起來很厲害。我心想,我們現在是在談論中央情報局史諾登作風的事情嗎?不過,艾倫接著又講得更清楚一點:「就是,可以讓你們付帳單之類的。」
銀行帳戶搞定(雖然裡頭空空如也),我們總算可以正式展開尋找租屋的任務。居留仲介會協助我們尋找租屋處,但是因為還有幾個小時才會跟她碰面,所以樂高人建議,我們先到最近一座大小比較正常的城鎮進行偵查,以免我們最後判定這座玩具城不適合我們。
初次遇見「hygge」
我發現,丹麥人是歐洲國家中咖啡喝最多的民族,而且每人每年平均消耗十一公升的純酒精。看來,我們應該還是能適應良好。讓我覺得更有希望的是,我查到了文化融合輔導師佩妮樂.雪嘎(Pernille Chaggar)的網站。認定文化融合輔導師正是我展開「丹麥式生活」一年所需要的人,再加上第二杯濃咖啡使我心情好了起來,於是我便打給佩妮樂,請她參與我的快樂調查計畫。她很好心地答應我的請求——而且沒要我事先取票,才能打給她。
對於我們從倫敦搬到偏遠的日德蘭半島,她感到很驚訝。隨後,她又對我們選在一月時搬遷,表達深深的哀悼。她告訴我:「冬天來丹麥,對外人來說是非常不容易適應的。冬天是丹麥人的私人家庭時間,大家全都躲在家中。在十一月到二月的這段期間,丹麥人會把自己包得緊緊的——衣服裹得多、人也躲得好好的。所以,如果在外面沒看到什麼人,特別是偏遠地區,請不要太訝異。」
好極了!
「那,他們都跑到哪裡了?大家都在幹嘛?」
「他們都在『hygge』(呼嘎)。」她這麼告訴我,發出一個好像東西卡在喉嚨的聲音。
「不好意思,妳說什麼?」
「『hygge』。這是丹麥特有的東西。」
「那是什麼意思?」
「很難解釋,是一個所有丹麥人都曉得的詞,有點像是在描述舒適愜意的時光。」
我還是有聽沒有懂。「這是動詞還是形容詞?」
佩妮樂說:「兩者皆可。比方說,窩在家裡舒舒服服、點著燭光,就算是在『hygge』。」我告訴她,我們發現街上空無一人,而且經過很多人家的窗戶,裡面都可以看見燭光。佩妮樂又重複一次,說那是因為大家都待在家「hygge」。看樣子,燭光是個不可或缺的元素,而丹麥人的確也是全世界燃燒最多蠟燭的民族。「但『hygge』比較像是一種概念。麵包店也可以形容為『hygge』……」我猜對了!看著眼前一堆美味的餡餅,我這麼想。「……和朋友吃晚餐也是hygge。妳可以說自己正在hygge,通常hygge的時候都會喝酒……」
「噢!很好。」
「hygge也跟天氣和食物有關。外頭天氣如果不好,我們會待在舒適溫暖的室內,吃美食、點燭光、喝好酒。英國人會上酒吧認識朋友、進行社交活動,但在丹麥,我們喜歡在家裡和親朋好友交際。」
我告訴她,我在這裡還沒有房子,也沒有朋友。此外,除非發生什麼極端的事,使我媽認定人們對柏克郡的美言過其實,否則短時間內,我的家人也不太可能前來拜訪我。「所以,外來的新住民要怎麼像丹麥人一樣 hygge?」
「沒辦法。」
「噢。」
「那是不可能的。」她說。當我正要陷入絕望的情緒中、放棄這整件事時,佩妮樂糾正自己並勉強表示,如果我願意努力看看,「或許」還是可以做到hygge。「如果不是丹麥人,想要hygge,必須走過一段辛苦的歷程。澳洲人、英國人和美國人比較習慣外來移民,因此也比較擅長對新來的陌生人放開心胸、開啟話題。我們丹麥人不擅長寒暄,冬天習慣躲在家裡。」她接著說,讓我重燃一絲希望。「不過,春天情況會好一些。」
「好的,那麼這裡什麼時候春天?」
「官方定義是三月,但實際上是五月。」
「好極了!那把這些全納入考量,」在她描繪了一幅荒涼黯淡的冬日景象後,我忍不住問她:「對於那些說丹麥是全世界最快樂國家的研究,妳有什麼看法?妳快樂嗎?」
「快樂?」她口氣不太確定,害我以為她就要告訴我,這整個「快樂丹麥」的概念其實被過度放大了,但她回答:「我會給自己打十分滿分。丹麥文化真的非常適合孩子,是全世界最棒的!我不認為世界上有其他地方比丹麥更適合養育子女。妳有小孩嗎?」
「沒有。」
「噢。」她的語氣好像在說:「那妳真的完蛋了……」但她接著說:「好吧,祝妳hygge順利!」
「謝謝。」
※ 本文摘自《HYGGE!丹麥一年:我的快樂調查報告》,原篇名為〈一月 啟程〉,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