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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尊易碎,大腦於是讓我們深信「優越幻覺」

文/泰莉.艾普特;譯/謝維玲、林淑鈴

「自尊」是一種讓我們抬頭挺胸面對他人的感覺,人們常用自豪或自重來稱呼它。我們每個人都重視自尊以及他人的肯定或讚美,同樣地,我們每個人都不想被他人「輕蔑對待」——布瑞南和佩迪特用這個詞來描述不尊重他人的行為,包括漠視、指責與嘲笑。

布瑞南和佩迪特認為,我們對他人評價的持續關注會在生活中形成一股真實力量,提醒我們輕蔑對待可能帶來的痛苦及自尊可能帶來的快樂。[43]他人的評價在我們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而且會不時地影響我們的行為。[44]

大腦會利用自我讚賞機制,來保護自尊

當某件事跟讚美一樣受人重視,並且跟遭到責備一樣令人痛苦(包括不認同與輕蔑對待),我們會盡力守護前者,迴避後者。許多心理學家都對大腦巧妙且持續的自我讚賞機制感到著迷,而且過去三十年來,他們不斷透過各種研究方式發現,大腦會利用獨特的運作技巧來保護自尊。

優越幻覺:烏比岡湖效應

有份經常出現在大一心理系閱讀清單裡的研究報告,就揭露了最普遍存在的人類認知偏誤——相信自己比別人優秀。這個標準型研究提出了一個問題:「你認為自己的駕駛水準跟一般人差不多、比一般人差,還是比一般人好?」在參與實驗的美國人當中,百分之九十三的受試者認為自己的駕駛技術比一般人好,而且百分之八十八的受試者認為自己的駕駛安全性高於一般水準。[45]

根據定義,大多數人都是一般人,因此這些受試者很顯然高估了自己的駕駛技術。[46]在長期訓練人們對自己提出的主張進行嚴謹評估的學術界,同樣也充斥著這種虛幻的優越感:百分之六十八的學者相信自己的教學能力排名在前百分之二十五。[47]此外,百分之八十七的史丹佛企管碩士班學生認為自己的學業表現優於班上的平均水準。[48]

無論人們比較的是能力、努力、成就,甚至健康和人際關係品質,往往都會認為自己比一般人好。[49]這種普遍現象有時被稱作「烏比岡湖效應」(Lake Woebegone effect),此名稱來自作家蓋瑞森.凱勒所創造的一個「所有孩子都比別人優秀」的虛構城鎮[50],但在心理學界,則被稱作「優越幻覺」(superiority illusion)。[51]

受到優越幻覺的影響,我們相信自己值得擁有比別人更多的讚美。許多例子也顯示,當我們被讚美的可能性愈低(因為根本沒有贏得別人的讚賞),我們就會愈強烈地相信自己值得讚美,原因可能是我們在這種情況下更加需要自我保護。[52]

自利偏誤與盲點偏誤

事實一再證明,我們對於事件的看法通常取決於事件的來龍去脈是否讓我們的自尊受到保護,還是可能讓我們遭到輕蔑對待。[53]優越幻覺只是眾多自利偏誤(self-serving bias)的其中一種而已。研究發現,當實驗參與者被隨意告知自己在某項任務(例如解謎、玩遊戲、跟陌生人攀談)裡表現得很棒或表現得很糟,但事實上並沒有人參考受試者的實際表現時,研究人員明顯觀察到一種新的自利偏誤傾向。

當受試者被要求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成功,他們大多都歸功於自己的能力和努力,而且通常會回答「因為我對解謎很在行」或者「因為我盡了全力」。當另一組受試者同樣被隨意告知自己在某項任務裡表現得很糟,但事實上並沒有人參考受試者的實際表現時,他們大多都歸咎於外在阻礙(讓人分心的噪音、晚上沒睡好、指令給得不清楚)。[54]如果那項任務牽涉到團隊合作,那麼他們大多都會怪罪別人(「我這組一點都不團結」或者「他不聽我的勸告」)。

當某位同事忽略我在教師徵才募款工作中的貢獻,把成果完全歸功於自己的努力,或者當某位同事被稱許某項工作做得很好,但事實上我對那項工作也有貢獻時,我會立刻察覺到他們在職場上的自利偏誤傾向。我的同事很可能並不是故意要攬功,很有可能他們只記得維護自己的尊嚴,而忘了顧及我的尊嚴。令我感到謙卑的是,當我試著回想我在職場上的自利偏誤,回想我是否只記得自己的貢獻而忽略他人的貢獻時,我實在找不出一個例子。或許我是個嚴格要求凡事公平的人,所以沒有發生過這種狀況。然而更有可能的是,就像大多數人容易出現自利偏誤的問題一樣,我也深受盲點偏誤(blind spot bias)[55]之害,為了維護自尊而喪失了應有的判斷力。

我在進行親密關係的研究時,經常看到自利偏誤的現象。首先我會觀察人們互動的方式,他們通常是兩人一組,但有時是一整組。接著,我會請每個人自行做一番描述。我會問到這段關係裡的美好時刻和不美好的時刻,值得感恩的事和令人憤怒的事。在某次訪談中,四十七歲的嘉比提到,她清楚記得小時候母親曾用梳子打她,還抓著她的頭髮朝門框撞過去。當我訪問嘉比的母親,問她以前是否跟女兒發生過激烈衝突時,她說:「嘉比是個頑固的孩子,我知道她經常抱怨我,她是個不懂得感恩的人,但我從來沒有出手打過自己的小孩。」[56]

當這對母女按照事前取得的共識,詳讀彼此的訪談紀錄時,女兒當場質疑母親的版本,大叫著:「媽,拜託!」母親則激動地否認:「我從來沒有做過那些事!你怎麼敢那樣說?那都是你編出來的!」當自尊受到輕微損害時,我們或許可以不以為意,但當自尊受到嚴重損害時,我們的自利偏誤傾向就會立刻現形。心理學家寇德麗雅.范恩(Cordelia Fine)就指出:「當潛在的威脅愈大,大腦就愈想要自我防衛。」[57]

註釋

43最新的研究顯示,人在處理獲得金錢的喜悅、贏得尊嚴或社會地位的喜悅方面,其實是在同一個大腦部位運作的(也就是,紋狀體〔striatum〕)。卡蘿琳.辛克(Caroline F. Zink)等人著,〈了解你的位置:人類社會階層的神經系統處理〉(Know Your Place: Neural Processing of Social Hierarchy in Humans),《神經元》58(2008),no. 2,頁273– 283。在這項研究中的一名神經科學家說:「不同類型的酬賞,由相同的貨幣制度編碼。」引用自:尼基爾.史瓦米納尚(Nikhil Swaminathan),〈對大腦來說,有錢很好,有地位更好〉(For the Brain, Cash is Good, Status Is Better),《科學人》(Scientific American〔2008〕),April 24, https://www.scientificamerican.com/article/for-the-brain-status-is- better/。

44「我們可能光是在彼此身邊,並相互記錄對方行為的特色,就是獎賞與懲罰彼此了。而且,對這種獎賞與懲罰的期待,或許會導致我們各自調整自身的行為應對。」傑佛瑞.布瑞南與菲利普.佩迪特,〈隱性的自尊經濟〉,頁79。

45歐拉.斯文森(Ola Svenson),〈比起其他人,我開車的風險較低、技術較好嗎?〉(Are We All Less Risky and More Skilled Than Our Fellow Drivers?),《心理學報》47(Acta Psychologica 47〔1981〕),no. 2,頁143– 148。

46寇德麗雅.范恩(Cordelia Fine),《住在大腦裡的八個騙子》(A Mind of Its Own: How Your Brain Distorts and Deceives〔New York: W. W. Norton, 2008〕),頁7。

47K.派翠西亞.克羅斯(K. Patricia Cross),〈大學老師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會改善嗎?〉(Not Can, but Will College Teachers Be Improved?),《高等教育的新方向》17(New Directions for Higher Education 17〔1977〕),頁1– 15。

48艾茲拉.祖克曼(Ezra W. Zuckerman)與約翰.喬斯特(John T. Jost),〈你為什麼覺得自己受歡迎?「矛盾友誼」的自我評價維護與主觀面〉(What Makes You Think You’re So Popular? Self Evaluation Maintenance and the Subjective Side of the ‘Friendship Paradox’),《社會心理學季刊》64(Social Psychology Quarterly 64〔2001〕),no. 3,頁207– 223。也可參照:〈它是學術〉(It’s Academic),《史丹佛商學研究所通訊員》(Stanford GSB Reporter〔2000〕),April 24,頁14–15。

49馬克.艾立克(Mark Alicke)和奧蕾絲雅.戈沃倫(Olesya Govorun),〈高人一等效應〉(The Better-Than-Average-Effect),《社會評判的自我》(The Self in Social Judgment〔Hove, UK: Psychology Press, 2005〕),自我與身分的研究(Studies in Self and Identity),頁85–106。

50蓋瑞森.凱勒(Garrison Keillor),《烏比岡湖日子》(Lake Wobegon Days〔New York: The Viking Press, 1985〕)。

51維拉.胡倫斯(Vera Hoorens),〈社會比較中的自我提升和優勢偏誤〉(Self Enhancement and Superiority Biases in Social Comparisons),《歐洲社會心理學評論》4(European Review of Social Psychology 4〔1993〕),no. 1,頁113– 139。

52無論是開車、考試或記憶名字等任務,表現最差的人很可能會高估自己的能力;相對的,在這些任務中表現優良的人,或許會低估自己的能力。根本的原因似乎是,非常善於看出自己犯錯的人,還會高估別人的表現;至於表現不佳的人,也看不出自己無法成功之處。這有時又稱為「無能的雙重詛咒」(the double-curse of incompetence)。可參照:喬伊斯.艾林格(Joyce Ehrlinger)等人著,〈為什麼技術差的人沒察覺:在無能者中進一步探索(缺乏)自我洞察力〉(Why the Unskilled Are Unaware: Further Explorations of (Absent) Self-Insight Among the Incompetent),《組織行為與人類決策過程》105(Organizational Behavior and Human Decision Process 105〔2008〕),no. 1,頁98– 121。也可參照:賈斯汀.克魯格(Justin Kruger)與大衛.達寧(David Dunning),〈技術差又沒察覺:對自我無能力的認知困難如何導致浮誇的自我評估〉(Unskilled and Unaware of It: How Difficulties in Recognizing One’s Own Incompetence Lead to Inflated Self-Assessments),《性格與社會心理學期刊》77(1999),頁1121–1134。此處的主張認為,表現不佳的人會提出不精確的百分率評估,主因是他對自身表現的誤解;至於一流的執行者提出不精確的評估,是因為他們對別人的表現有誤解。

53W.基斯.坎貝爾(W. Keith Campbell)與康斯坦丁.賽迪姬蒂絲(Constantine Sedikides),〈自我威脅放大自利偏誤:統合分析的整合〉(Self-Threat Magnifies the Self-Serving Bias: A Meta-Analytic Integration),《普通心理學評論》3(Review of General Psychology 3〔1999〕),no. 1,頁23– 43。

54詹姆斯.拉森(James R. Larson),〈因果歸因中自利偏誤的證據〉(Evidence For a Self-Serving Bias in the Attribution of Causality),《性格期刊》45(Journal of Personality 45 〔1977〕),頁430– 441。
艾蜜莉.普羅尼(Emily Pronin)、丹尼爾.林(Daniel Y. Lin)與李.羅斯(Lee Ross),〈偏見的盲點:對自我與他人的偏見認知〉(The Bias Blind Spot: Perceptions of Bias in Self Versus Others),《性格與社會心理學通報》28(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Bulletin 28〔2002〕), no. 3,頁369– 381。

55這是引用以下著作中的例子:泰莉.艾普特,《祕徑:新中年的女性》(New York: W. W. Norton, 1995),頁287–290。

56寇德麗雅.范恩,《住在大腦裡的八個騙子》,頁9。

57亞當.史密斯(Adam Smith)比較著名之處,是他認為理性的自利(rational self-interest)與競爭會帶來昌榮與穩定的經濟。他也是嚴謹的道德哲學家,在生命的最後幾年都在撰寫與重寫一本名為《道德情操論》(The Theory of Moral Sentiments)的著作,他在書中試圖要讓道德信念、良心、同理心和利他符合理性的自利;理性的自利是他以前認為最強大的社會與經濟勢力。
亞當.史密斯,〈道德情操論〉,《史密斯全集》1(Glasgow Edition of the Works and Correspondence of Adam Smith 1〔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2〕)。

56海姆.吉諾特,《親子之間》,頁39。

57朱瑟琳.喬塞爾森,《你我之間:探索人際關係的維度》(The Space Between Us: Exploring the Dimensions of Human Relationships〔San Francisco: Jossey-Bass, 1992〕)。

※ 本文摘自《被批評的勇氣》,原篇名為〈讚美背後的心理、自尊與社交作用〉,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