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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意盎然的春天,無論你在何處遇到灰熊,大熊很可能都在吃草(!?)

文/道格拉斯.查德維克,譯/柯清心

一個溫暖的五月天,我沿著英屬哥倫比亞省南岸,划著皮艇進入小海灣多潮的河口,這裡我以前來過很多次了。身後的地平線山上,綴著一片片冰原,前方茂密的熱帶雨林,包圍著河口及河口邊的幾處淤泥島,島上覆著雜草般的莎草。

我在繞過窄渠的彎口後,聽到岸上一頭加拿大雁咕咕地騷動,我划近探看出了什麼事,結果我並不需要划近,就能看到約莫二十碼外,有一隻成熟的大灰熊從綠草莖中站起來了。

我知道;聽起來「與熊相遇」的大戲就要開演了是吧!幸好沒有,我盡可能靜悄悄地慢慢往後划開,在人與熊之間,拉開三倍的距離。灰熊不曾瞥往我的方向,它微翹起鼻子,嗅聞從反方向吹來的微風,然後四平八穩地垂下身,四肢著地,啃食新冒出來的嫩莎草。

大熊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抬起巨大的腦袋,朝風吹的方向瞄上一眼,除此之外,只是逕自繼續嚼食。

灰熊(grizzly)又稱棕熊,屬棕熊屬(Ursus arctos),原本北半球大部份地區都能找到它的蹤影。這麼多年來,所有聽過或讀到的大灰熊故事,沒有一個不精彩,對吧?但你不妨趁著春季,當寒冬儲存在根部的養分,抽發成幾乎和肉類一樣富含蛋白質的新芽時,去瞧瞧吧。

在綠意盎然的春天,無論你在何處遇到灰熊,大熊很可能都在吃草——而且不斷地嚼食,直到你懷疑那是一隻披了熊皮的牛。

離灰熊不遠處,六隻加拿大雁正在啄食莎草的嫩芽。灰熊猛一扭頭,走向雁群,朝新的莎草叢邁去,大雁嘎嘎叫了幾聲,半揚著翅膀,但很快又恢復了進食。唯一勉強接近死亡的,是小弟我的屁股,因為我動也不動地等在堅硬的皮艇座上,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屁屁逐漸缺血。

雁群突然嘈嘈嚷嚷地飛起來了,片刻之後,兩頭一歲大的小熊出現在大熊身邊。原來剛才灰熊就是在檢視它們,幼崽八成在休息或待在附近;由於我在水中的位置過低,所以看不見長草後的小熊。等灰熊家族挨近主河道流入海灣的河口後,我划回開放水域。在那裡,我可以四處划行,隔著充裕的距離觀察,而不必擔心會打擾到任何毛茸茸的動物。

過了一陣子後,另一頭熊從森林裡走出來了。大熊涉過一道水渠,繼續朝熊熊家族逼近。這頭入侵者的身高雖然接近母熊,但體格更精瘦,四肢瘦長,看起來像年約四歲的亞成熊。這頭熊與母熊似乎彼此相熟,因為當它靠近時,母熊幾乎沒什麼反應。

亞成熊來到離二十碼的地方,母熊的身體跟著一緊。雙方彼此走近後,同時轉身,開始平行走著——直到母熊撲了過去。就我所知,母熊絕不會允許任何人接近她的幼熊,除非是母熊前一年所生的小熊,這情形十分罕見。另一隻熊猛然扭身,拔腿狂奔,然後母熊便開始追過去了。

故事書裡的熊,常被描繪得笨手笨腳,大腹便便,是動物界裡的運動弱將。如今,大多數人在動物園裡看到的灰熊,確實挺豐腴。然而在野外,除非到了秋天,才有可能找到胖乎乎的熊,因為它們必需儲備足夠的脂肪,在冬季窩居的數個月中維生。

就算長了油脂,灰熊厚實的下層肌肉組織,還是能給予灰熊迅速的反應和非凡的敏捷度,與其猛烈的力道相得益彰。須臾間,亞成熊已撒開步子全力奔逃了,母熊則緊追在後,兩隻重量級的動物都在加速,速度至少相當於本地的鹿隻,而鹿的最高速度,每小時超過三十英里。

母熊終於剎車了。片刻之後,其中一隻幼熊追上媽媽,然後繼續往前疾馳,彷彿下定決心要逮到入侵者,雖然它的個頭只有對方的四分之一。

我覺得小熊似乎在故意逞能——來呀,瘦子,你最好繼續逃,否則本大爺要你好看——因為它不停地回頭望向肩後,狀似查看媽媽是否還在附近。

一個小時後,母熊躺在開闊的河岸上曬太陽、伸展筋骨、撓癢,在爪掌間把玩一小塊漂流木。小熊們緊跟在母親身後,彼此用爪子搭住對方肩膀,像舞者似地扭成一團。另一頭帶著幼崽的母熊來到河口的另一側,她在吃草時,新生的幼熊——最近才離開它們不見天日的出生地,從熊窩裡出來,進入一個充滿氣味與動態的世界——衝上傾斜的漂流木,嘩嘩地奔過淺灘,追逐退潮邊緣的海鷗。

在野外海岸邊,當一隻灰熊真好。而做一名三不五時被從皮艇邊冒出頭來的港海豹,張著好奇大眼觀察的灰熊觀察者,也很不賴。

我不敢說自己瞭解灰熊在想什麼,但我不會因此停止想像眼下所見的灰熊,在特定狀況下會做什麼,然後把自己的想像跟灰熊實際的行動做比較。

我很高興自己偶爾料對了。史前人類對於熊的崇拜——更別提數不盡的兒童讀物和毛絨玩具熊了——證實了人對熊屬的認同,並非罕見。熊在許多方面,確實跟我們很像。

身為需要高能量的雜食動物,熊跟人類一樣,幾乎每種食物都吃:新生的綠色植物;植物養份集中的根、球莖、漿果和堅果;蜂蜜(這是一定要的)、魚、蛋,和所有尺寸的動物。

把昆蟲和腐肉算進去,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是現代人和人類祖先會吃,而灰熊不吃的東西。灰熊有站立習慣,偶爾會以兩腳四處走動,而且它們的腳掌與長爪靈巧得驚人。有時,灰熊讓人覺得,它們會三思而後行。

許多其他動物,例如烏鴉、海豚、象,和非人類的靈長類,能展現出明顯的學習天賦,也觀察到具備解決問題的能力——無論是被圈養或在野外。

按體型比例,灰熊是陸生食肉動物當中,大腦最大者之一。它們在三十年或更長的壽命中,不斷增加它們儲存在灰質裡的資訊(gray matter,譯注:又稱皮質,是中樞神經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學習並回憶有豐沛食物的環境,體驗危險等等。

因此,如果你密切觀察的那頭灰熊停頓下來,狀似思索自己的選擇時,它很可能真的是在考慮,至於灰熊版本的思考,跟人類有多麼近似,就只能亂猜了。

聰明的灰熊,好奇心很強,它們似乎忍不住要探索事物,操弄物件,這點也讓人類很能與大熊共情。

身為大地霸主,灰熊可以放大膽子地追根究柢,但被其他動物傷害的風險卻很低。位居野生動物界的主導地位,也容許灰熊比那些更脆弱的動物,擁有更長的玩樂時間,這是一道鐵律。

就連一頭形單影隻,穿越草地的熊,都可能突然小跑起來,躍向地面,低下頭,翻起筋斗,然後站起來重新再來一遍,然後再翻一次。這種集霸氣、好奇與童心於一身的特質,當然也適用於人類。

我在此地觀察到的另外兩種頂層哺乳動物,也具備這種特質,它們是來到河口的海狼群(coastal wolf,譯注:北美太平洋西北海岸和溫哥華北部的特有物種,又稱沿海狼、島狼),以及偶爾游入海灣的虎鯨群。

當你在灰熊的自然棲息地觀察它們時,你並不會完全忘記它們的另一項特質——那種可能將你碎屍萬段的攻擊性。然而這層擔憂,也會讓你比在觀察大部份物種時,更加專注,使你更精於捕捉灰熊細微的表情、姿勢和瞬間的猶豫,並更善於解讀熊的行動意含。

遲早你會覺得,自己開始突破「人熊之間」的障礙——超越那些古老的故事,凌駕於繁殖、飲食、棲息地喜好等相關的統計數據,進入到灰熊同樣有想法、有情感的生命內核中。

本文摘自《人類是五分之四的灰熊:拯救我們的自然新觀點》,原篇名為〈第一章 我至少是五分之四的灰熊〉,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