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除部分麻醉藥效前，牠隨時可能停止呼吸。

文／強納森．克蘭斯頓；譯／祁怡瑋

「野生動植物是人類做不出來的東西，沒了就是沒了。人類可以重建一座金字塔，但沒辦法重建一套生態系統，或一隻長頸鹿。」
──英國博物學家喬伊．亞當森（Joy Adamson）

「命中目標，麻醉劑確定釋出。我們正在低空盤旋追趕牠，所以現在開始你們有兩分鐘！」
比約恩直覺地按下碼錶。從中槍開始的每分每秒都攸關生死，我們必須知道確切的時間。
無所事事了幾小時後，我們突然瘋狂地忙碌起來。幾分鐘前，經驗老到的捕捉團隊還滿不在乎地說說笑笑，此刻頓時全神貫注，一副毅然決然的模樣，但顯然也很焦躁不安。每一次的捕捉行動都不盡相同，幾秒之間就有這麼多地方可能出錯。我們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只要有一點差池，就可能要了長頸鹿的小命，或者造成團隊成員重傷。我感覺得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裡怦怦跳，腎上腺素前所未有地飆高。

巴奇的引擎猝不及防地發動，我們朝直升機加速狂飆，在非洲的土地上掀起一陣陣飛揚的塵土。坐在車斗上的我們本能地抓緊能抓的東西，知道坐穩了才能保住寶貴的性命。現在可顧不了什麼氣質──腦筋要快，手腳要更快，否則就等著受傷！

我們最後再檢查一次，確保已經備妥了必備藥物──最重要的是拮抗劑「地利洛非」（Diprenorphine）⁶，我們幾個人都各自帶在身上，看誰最先到長頸鹿身邊，就可以立刻將地利洛非注射到牠的頸靜脈。長頸鹿倒下之後，在艾托啡因和硫吩坦尼的呼吸抑制作用取牠性命之前，我們只有幾秒鐘的時間。為免下針的傷口受到感染，長頸鹿也要注射抗生素。此外還要注射消炎藥和綜合維生素，以防肌肉有任何損傷。

捕捉團隊準備好繩索、眼罩、耳塞、膠布和籠頭。長頸鹿一有步伐不穩的跡象，兩名隊員就要跳下巴奇追上前去。攔截長頸鹿是他們的工作，他們要拋出繩索套住牠的胸膛，用這條繩索來穩住長頸鹿，控制牠倒下來的情況。這整個過程通常是在長頸鹿還在全力奔逃時進行，儘管牠已經呈現有點醉醺醺的狀態。理論歸理論，實際執行起來，如果隊員太早跳下巴奇去追長頸鹿，他們搞不好要追個一、兩公里遠；如果太晚，長頸鹿又有可能在無人協助之下摔成重傷。而就算他們成功套住牠的胸膛了，試圖攔截一隻重達一千五百公斤、以時數五十公里穿越非洲叢林的長頸鹿，對人和動物來說顯然都充滿了危險。

我們來到一塊空地，直升機在前方四百公尺處盤旋。就在這時，我們首度看到了我們的目標。牠還在穩步前進，但無疑看得出藥效發揮的跡象。兩分鐘又十秒過去了，比約恩大聲叫他的人下車，但不必他開口，指令傳來時，他們離巴奇已有十公尺遠。當我們的車還在無情的大地上奔馳，他們就已跳下車去，全速追趕目標。比約恩猛然煞車，把車停了下來，剩下的隊員爬出車外。不出幾秒鐘，車子就孤零零地被丟在那裡，車門敞開，引擎還在運轉。我們全神貫注在一件事上：前方幾百公尺搖搖欲墜的活大廈。

硫吩坦尼的效果來得很快，長頸鹿現在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牠跌跌撞撞、搖搖晃晃，跑得越來越慢。儘管如此，地形對我們很不利，牠還是輕輕鬆鬆就能跑贏舉步維艱的我們。長頸鹿突然改變方向，捉住牠的急迫性瞬間升高，因為牠正朝圍籬直奔而去。圍籬高達六公尺，而且布滿了有刺鐵絲網，一旦撞上去就注定是一場災難。

距離圍籬不到一百公尺，捕捉團隊現在迅速逼近長頸鹿，但離牠還是太遠，沒辦法保障牠的安全。比約恩一邊衝刺，一邊發了瘋地向他的隊員打手勢，要他們設法影響牠前進的方向。但長頸鹿對人類的威脅恫嚇沒有反應，儘管頭上的直升機駕駛盡了最大的努力，牠的方向還是堅定不移。撞上圍籬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下場了，我能看到比約恩臉上驚恐的表情。即使竭盡所能控制不可控制的情況，結果還是束手無策。在野生動物捕捉這門行業，技巧和專業不可或缺，但運氣也是舉足輕重的要素。

還剩六十公尺的距離時，我們突然走運了。長頸鹿穿過樹叢，衝到其中一條泥土路上。這時牠失去重心，腳一滑，倒了下來。不出幾秒，捕捉團隊已趕到牠身邊，動作神速地完成工作。我們下一刻趕到時，他們已為牠戴好眼罩、耳塞和嘴套。三名隊員跨坐在長頸鹿的脖子上，防止牠試圖站起來。對任何側躺在地的動物而言，頸部都是坐起身再站起來的支點。只要有效壓制住頸部，動物就動彈不得了。到了這時，硫吩坦尼已完全發揮藥效，牠無力抵抗周遭的一切。在最初的這個階段，牠的呼吸和心跳還很穩定，但直到為牠注射拮抗劑地利洛非，解除掉部分麻醉藥效之前，牠的性命都在刀尖上，隨時可能停止呼吸。

懂得怎麼解除野生動物身上的麻醉藥效是很重要的能力。解除一部分的藥效不只能穩定麻醉劑對心肺的作用，也讓動物能夠在最小的壓力之下被移動、操控、裝載和運送。在重新野放之前，則務必完全解除麻醉藥效。因為在競爭這麼激烈的自然環境中，強敵環伺，掠食者逮到機會就會無情地利用牠們的弱點，一隻昏昏沉沉的動物是生存不下去的。

長頸鹿一倒下，戴瑞克就從盤旋的直升機上跳了下來，率先為長頸鹿注射拮抗劑的也是他。長頸鹿安然無恙，狀況穩定，沒有明顯的外傷，我可以暫時放鬆一下，讓大家各忙各的。有人拔掉麻醉針，有人注射長效抗生素，有人注射綜合維生素和消炎藥，也有人監測長頸鹿的心跳和呼吸。與此同時，拖車開到離病患二十公尺的範圍內，斜坡板降了下來，大家準備把牠裝上車去。

必要的程序都完成了，比約恩抓住引導繩，其餘隊員各自抓住其他繩索。在我這個外行人眼裡，地上的繩索看來只是一團混亂。三名壓住長頸鹿脖子的隊員一骨碌跳開，長頸鹿不一會兒就又聳立在我們面前了。當拉繩索的隊員各就各位，剛剛還亂成一團的繩索便井然有序地展開，其中兩條環繞長頸鹿的脖子，從兩隻前腳後面穿過去。引導繩在比約恩手裡，最後還有一條繩子從後腳後面穿過去。在這樣的五花大綁之下，就連脾氣最拗的長頸鹿也不得不往前走，一次一步，隊員同心協力，先拉左前腳，再拉右前腳，後腳的兩名隊員從後面驅趕。幸好這隻長頸鹿很溫馴，不出幾分鐘，牠就安全上了拖車。拖車上又是一陣忙碌，一根根金屬橫桿沿著牠的兩側排列，形成一個楔形，把牠牢牢固定住。後門打開了──氣氛明顯放鬆下來，大夥兒擊掌的擊掌、拍背的拍背，互道了一番恭喜。我們安全捉到一隻長頸鹿了，接下來只要再捉兩隻⋯⋯

NOTE

1. 譯註：尼歐納格尼（Ngonigoni）即南非語「野生動物」之意。
2. 譯註：無效腔（dead space）指呼吸系統中不能進行氣體交換作用的區域。
3. 譯註：甘蔗採收前先行放火燒掉甘蔗葉，可減輕勞力負擔、加速採收工作，灰燼亦可化為肥料。
4. 譯註：peri-peri sauce，以非洲鳥眼椒製成之辣醬。
5. 譯註：Mrs Balls，南非食品廠牌。
6. 譯註：拮抗劑的作用為阻斷或抵銷藥效，地利洛非即是用來解除鴉片類藥物的麻醉效果，可甦醒已麻醉的動物。
7. 譯註：阿非利卡人（Afrikaner）為南非白種人，以荷蘭裔為主，源自十七世紀的荷蘭移民。
8. 審註：原文中，作者表示一個物種有九個亞種，但此事已在二○一六年被改寫，改為四個物種，其中兩個物種各有兩個和三個亞種。
9. 譯註：植食性動物可再細分為草食性動物、葉食性動物、果食性動物、種食性動物等，亦有不少動物為混合型。
10. 審註：二○一六年後，西非長頸鹿是北方長頸鹿這個物種的其中一個亞種（Giraffa camelopardalis peralta），羅氏長頸鹿則和努比亞長頸鹿合併為同一個亞種，也是北方長頸鹿的其中一個亞種（Giraffa camelopardalis camelopardalis）。

※ 本文摘自 《獸醫超日常》，原篇名為〈2 長頸鹿 Giraffe〉，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