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果子離群索書】記憶中的花與樹以及一些故事
連日濕冷,煩透了,但二月將底,春天不遠了,春日讀書,讀什麼好?《安靜的煙火──我的台灣花.樹》是適宜春日閱讀的書。
《安靜的煙火》是愛亞的植物誌,也是生活書、人情錄、紀念冊。副題雖為花樹,但樹寫得較多。愛亞寫樹,寫形,寓意,偶爾加上一些掌故傳說以及人與樹的情感交集,溫溫的,悠悠緩緩,帶點暖意。
愛亞擅長給樹安上外號,像寫廣告文案一般,為樹做形象定位。例如「台灣第一樹」,茄冬是也,「王者之樹」是樟樹,「比賽草」指牛筋草、酢醬草,「細髮巨人」是木麻黃,而「黃金雨」,當然是阿勃勒──愛亞說,與阿勃勒的初遇是一場震撼,「看樹梢樹幹樹枝處處懸吊著黃花串,花串甚至重重疊疊,一時之間人會暈忽忽起來。」短短幾句,阿勃勒的形象神韻,如在目前,金燦燦燃一整個夏天。
又例如棋盤腳,她形容「像女子張開的手掌」,入夜後在手電筒照射下,「那閃爍爍絲絲絮絮的花朵,像一個又一個爆炸在黑暗夜空的煙火。」這篇名叫「安靜的煙火」,也是書名。
寫花木,如果流於資料填補,像履歷表,就沒意思了。愛亞文筆多情,有時候因為歲月流轉,人事流動,見樹懷人,不免感喟,但感情節制,哀而不傷。
古人說,樹猶如此,情何以堪?又說,樹欲靜而風不止。樹,往往聯繫著傷懷意象,卻不像花那麼濃烈,花開花謝,讓人見證死亡,心緒隨之波動翻湧,黛玉葬花那樣直接;而樹,含蓄,寄託的情,更見縱深裡層。〈鳳凰于飛〉篇,愛亞寫她本來不曾見過鳳凰開花,直到某年台南行,驚見紅艷似火,但筆鋒一轉,她說起當時與友人同看鳳凰,卻也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面,對方像人間蒸發似的,音訊全無,彼此失聯,接著藉著當時友人以為「鳳凰于飛」指的是鳳凰花飛旋滿天一事,追憶與友人之前的互動,文章感情張力飽滿,一聲「熱情愛我的鳳凰花,你在哪裡?你好嗎?」戛然而止。
「許多樹木在人們的記憶中都有故事,樹和人的感情也不是淡淡的單純,樹和人之間也有愛啊。」〈黃花風鈴木〉是另一篇感傷的故事,從朋友人生悲涼路上的故事有感而發。
愛亞談樹,好像對讀者訴說一個老友,談當初怎麼認識的,如何的印象,以及有時望形生義,有時因名聯想所產生的歧義誤解。她寫到某一種樹,樣子就像雨傘開花後沒有傘布的雨傘骨架,聽人說起,叫「小葉的男人」,但遍查樹典,查無此名,後來方知,叫做小葉欖仁,真是美麗的誤會。
花的篇幅不比樹木,卻也寫得極好。寫花,她走入時光隧道,回到舊時代,她的童年,或少女時期。第一輯就叫「走過曾經」,有一篇〈美色桃紅〉,從夾竹桃有毒寫到同樣有毒的日日春。日日春又名長春花,一些以此為名的歌,以及這些歌的創作者、演唱人,一路寫來,資料不少,卻毫無堆砌之弊,貼合若此,為什麼呢?是語氣吧,有時閒閒聊天,有時正經說事,從一個點牽出一絲線,牽來一個故事,一則典故,有童語,也有歲月換來的人生智慧。如〈花.記錄〉說道,懂得命理後才知道運勢好的人家才可能有好花,家有病人花不發,吵架的、經濟困頓的、遭竊的、家有悍婦的家庭,陽臺必無紅花綠葉。愛亞從自家觀察到鄰居,無不驗證這道理/命理。這種人情事理帶植物引介的文字真好看,小憾是有的篇章 只有資料介紹,稍為平淡了些,只好以長知識的角度來看待了。
全書以反國石化的〈溼地.地球之腎〉壓軸。沒有自然生態,樹將焉附?此文與前面各篇的風格形式不甚搭配,看似突兀,卻寓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