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科學怪人象徵人類企圖操縱生命的後果;而對自然的無知卻真讓我們成了科學怪人!
文/貝鳶業如
如果人少花點時間證明自己能夠勝過大自然,而多花點時間品味她的甜美、尊重她的年紀,那麼我會對人類將擁有光明的未來感到比較樂觀一些。
──懷特
我們人類希望地球簡單、可預測、可掌控,尤其是在我們的存續變得不確定的時代裡,有此期望並不足為怪。但如今我們知道這座行星並非如此,我們對未來世代的存續負有責任,就好像以前我們認為地球有此責任一樣。
雖然地球科學已開始肯定某些較老的地球觀,但其實我們了解的遠比一七○○年多。矛盾的是,最重要的發現可能是:地球的某些面向可能永遠都不可知。我們的地圖總是不完善,我們對地球年齡的最佳判斷依舊還有不確定之處,我們對起源的追尋永遠無法導向一個確切的起始點。然而,只要我們記得,嘗試去理解這無限複雜的世界,只不過是更廣大、更深沉事物的局部圖像,那麼這些嘗試就不會徒勞無功或沒有意義。
有什麼是我們所確知的?我們確知:我們居住在一座古老的行星上;地球的面貌在地質史上不斷改變,但整體說來,地球一直是個宜人的所在;地球那難以置信的平和,是因為岩石、水、生命的力量彼此相當、勢均力敵;穩定性來自於有效率的循環、來自混合均勻的大氣圈與水圈、來自有許多互動層級的多樣化生物圈、來自合作與競爭、創新和保守。
我們知道在某些罕見的情況下,地球系統曾變得極不穩定,儘管地球總是能自這些發作期間恢復,復原卻可能要花上好幾百萬年的時間;這種全球性的不穩定期通常有滅絕事件尾隨而至,之後則伴隨著爆炸性的演化創新。
我們也知道,人類在某些地球系統中所造成的變遷,其速率與最具毀滅性的地質災害相當,甚至猶有過之。以每世紀的物種數來衡量的話,目前的滅絕速率大概與地質史上最嚴重的大滅絕事件相當。即使以地質標準而言,當前大氣化學組成變化的速率也算很極端。
有些類型的人為變遷根本就沒有前例。比方說,最近一份針對衛星影像的分析便顯示,美國大陸上「已建築」的總面積,已跟俄亥俄州的面積一樣大。地球表面從未被這麼多以不具透水性為設計目的的物質(混凝土、鋪築路面、建築物)所覆蓋過。這些表面不僅降低了降水流入基底成為地下水的比例,也改變了地表的反射能力、生物多樣性,以及土地的碳儲存能力。這些改變不盡然全都不好,但卻會以微妙且無法預知的方式,與其他自然和人為的環境變遷產生互動。下一波大型的「演化輻射」,可能是適應郊區混凝土世界的動、植物的演化──能夠抗除草劑的蒲公英、超級蚊子、過多的鴿子、浣熊和喜歡吃薯條的老鼠,都在這個快速成長的環境地位中有著許多機會。同時,我們的後代花在購物中心和虛擬電腦世界的時間,則超過花在任何類似自然生態系之處的時間。
科學怪人象徵著人類企圖操縱生命的恐怖後果。但在瑪麗.雪萊的《科學怪人》當中,真正的恐怖和悲劇性,來自於怪人意識到自己沒有同類、沒有記憶、沒有自己的歷史感。他與任何其他生物都沒有關聯,他那無可安慰的悲哀和寂寞,於是演變成毀滅性的憤怒。我們對自然世界的干預,已然以詭異的方式改變了生物圈。但我們對自然的無知,使我們幾乎就要扮演起科學怪人的角色──沒有過去,而且除了自己的欲望、情緒和發明以外,什麼都不知道。
十二月裡一個陰鬱無雪的周六,我載著小孩開車橫過非常平坦的奧詩考詩冰河湖(它現在多了一層平頂的倉庫、蔓延的汽車旅館、蹲踞著的速食店)前去綠灣。在郡曲棍球場(就在神聖的綠灣包裝工隊主場的對街)上,發生了一樁驚人事件。威斯康辛州十一個北美原住民族都聚在一起祈禱,慶祝三十年來努力制止狼河源頭附近開啟一座新礦場終於有成。
威斯康辛州北部的狼河上游是條狂野的河流,湍急的河水飛沫四濺。狼河奔騰而過二十億年之老的火山岩,這火山岩形成之時,威斯康辛州的那一部分還是狹長的海底火山,火山口向外噴出含有金屬的炙熱鹵水。克蘭登這小鎮附近的岩石含有高等級的硫化物礦石,其中有著銅和鎳,以及少量的金和銀。礦石沉積小而豐富,以很陡的角度伸入地下。要採礦就必須炸出很深的礦井,而且必須不斷抽出地下水。克蘭登的礦脈估計約有五千五百公噸的大量硫化物,礦物的品質則屬世界一流,採礦權已為一些跨國企業購得,也包括埃克森、亞爾岡河,及全球最大的礦業公司BHP比利登集團。
這些公司顯然沒有預料到,他們將會遭到一群關切這個北方樹林寧靜小角落的人頑強抵抗,這些人是漁夫、民宿主人、小艇玩家、鄉下地方的右派學者,最重要的則是波塔瓦托米族和奇貝瓦族的成員,他們的保留區就緊鄰著預定的礦址。抽取地下水將會改變狼河與其相連水域的水文,也包括這些部落收割野生水稻的湖泊在內。成噸粉狀含硫的礦渣,將會使河流在數世紀間都受到酸水的荼毒。礦業公司透過州立法部門和監督開礦許可程序的自然資源部,和對手下了一盤長達三十年的戰略西洋棋。最後在二○○三年十月二十八日,森郡的波塔瓦托米族和索考崗奇貝瓦社區宣布,他們要用部落經營的賭場所獲得的利潤,以一千六百五十萬美元買下這座六千英畝的礦場。銅將會留在岩石裡。
我跟我的孩子在那陰鬱的十二月天來到體育場時,那棟結構平凡無奇且略顯疲態的建築物,似乎正在嗡嗡作響,而它真的是從內部在震動。我們打開門的時候,不間斷的鼓聲和高歌聲有如波浪般向我們襲來,將我們向內沖去。
我對孩子們說:這裡有大事發生了。
Photo from Flickr by Chad McDonald
※ 本文摘錄自《地球用岩石寫日記》,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