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島敦臨死前寫下《光.風.夢》,為史蒂史生也為自己發聲……
文/群星編輯室
一九四一年一月,三十一歲的中島敦寫完了《光.風.夢》(原題為《茨西塔拉之死》),反正教書從來不是他的目標,加上哮喘纏身,三月便向任職的「橫濱高等女學校」請假,開始專心寫作。而描寫英國文豪史蒂文生(R.L.S)在南洋養病生活的《光.風.夢》,彷彿預言記事般,六月中島敦因朋友的推薦竟也決定辭掉學校工作,前往南洋帛琉參與編纂國語教科書的工作。
那時候,中島敦距離死期只剩一年六個月。
《光.風.夢》是中島敦藉由同樣被惡疾所苦的英國文學家史蒂文生,從中過渡了中島敦本人的生死觀與文學藝術觀,同時也展現了過人的描寫筆力。通篇讀來甚至一度會有,這是作者「翻譯」史蒂文生手稿的錯亂之感。實在是太自然了!然而再讀中島敦其他作品,不難發現這種藉由「附身」在歷史人物上,彷彿重臨現場的寫作技法,正是中島敦的拿手好戲。雖未曾去過薩摩亞,但對於薩摩亞的地理描述卻是鉅細靡遺;部落酋長之間的戰爭,如神話史詩般氣勢磅礡,不可不謂驚人。顯示中島敦在運用材料游刃有餘之外,也擁有令其他小說家稱羨的豐富想像力。
史蒂文生被當地土著稱為「茨西塔拉」,意即「說故事的人」,他寫了家喻戶曉的《金銀島》、《化身博士》等名作。但在生前得不到應有的文學地位(被評論家認為那樣的小說不算文學作品)。
不管是褒是貶,總之能完整理解我作品的只有亨利.詹姆斯而已。
於是中島敦對於所謂通俗小說與純文學孰優孰劣?該為誰寫作,大眾?還是評論家?在史蒂文生的日記本上有著深刻的辯證與自省。以下比喻頗為趣味。
此外,我還聽說左拉大師(Émile Zola)繁瑣的寫實自然主義正席捲歐洲文壇。據說把映入眼睛的事物鉅細靡遺地羅列下來,就能得到自然的真實。此種淺陋論點當可大笑一場。文學是選擇,作家的眼睛是選擇的眼睛。絕對地描寫現實?有誰能捕捉到全部現實。現實是毛皮,作品是靴子。靴子雖說成自毛皮,但絕對不只是毛皮。
但這其實是非常複雜的命題,最理想的形式當然是寫實與趣味兼顧。對史蒂文生與中島敦而言,說一個好聽的故事很重要,好的寫作者會將想傳達的思想,或角色的心理與性格巧妙地表現在外部行動上,而非赤裸寫出,令人難以忍受。
在世無名這件事,或許讓中島敦對史蒂文生有著極大同情,因此才提筆寫《光.風.夢》,為史蒂史生也為自己發聲。對中島敦而言,不論是他還是史蒂文生的「病」,是宿命,另一個天命則是「寫作」,而且二者緊密相依、互為表裡。
「淺薄」、「不誠實」、「好色之徒」、「自戀狂」、「頑固的利己主義者」、「令人作嘔的花花公子」──雖然帶著這些封號,他還是在寫作的道路上始終如一,像個虔誠的修道士,從未對修行有過絲毫懈怠。他幾乎是一天不寫東西就活不下去,書寫已經成他身體習慣的一部分。就連二十年來不斷侵蝕著他的肉體的肺結核、神經痛、胃痛,也無法改變這個習慣。在肺炎、坐骨神經痛和膿漏眼同時發作的時候,他在眼上纏著繃帶,保持著絕對安靜的仰臥姿勢,小聲口述《火藥黨員》(More New Arabian Nights: The Dynamiter)給妻子記錄。
這是史蒂文生的寫作態度,也是中島敦的內心告白。對於生病,甚至自覺隨時可能病死,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寫作。即使失去健康失去行動的自由,他也絕不允許自己無法書寫;即便最後化為塵土,作品還能流芳百世。
人哪,即使是短暫瞬間也想把自己的身影留在人們心裡。
史蒂文生去世於一八九四年去世,享年四十四歲;中島敦到帛琉後依然為哮喘及肺炎所苦,後返回日本,死於一九四二年,年僅三十三歲。投琺(安息吧),兩代的茨西塔拉。相信今日的文學史已無法忽略你們的影響力與地位,你們的作品已成為經典,歷久彌新,撫慰著世世代代的讀者。
在你寫的作品裡,不可能有那麼無聊的東西。請放寬心,R.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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