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credit: Jared Kelly

如果有一張藥方,按時服用,日久可得自由,你願意一試嗎?

文/朱順慈

救護車不消五分鐘就來到,香港式效率,總是令人嘆服。對我來說,這五分鐘卻像一個世紀那麼長。小兄弟在我眼前昏厥過去的一刻,我想也沒想就掏出電話打九九九,電話接通,我跑到最近的燈柱,報上號碼,前後不需三十秒。一收線,聽到李知而在旁邊嘀咕:「自己不也是行醫的嗎?」

她聲線壓得低,我還是毫無遺漏地聽入耳了。這話如當頭棒喝,她確沒說錯,我完全沒想過自己也可以為他急救,枉我學醫多年,前面明擺著一個病人,我只知盡好市民之責,渾忘了另一個身分。

我假裝沒聽見她的說話。小兄弟面色蒼白,嘴角有白沫,平躺石壆上,我定一定心神,上前探他鼻息,好消息是未斷氣,壞消息是呼吸極微弱,手背放上額頭,感覺冰涼,顯然是體溫下降。這是牛飲啤酒的現眼報,酒醉一般不會死人,但飲到昏厥,另作別話。我解下背包,輕抬起他雙腳,用背包墊高,然後脫下風衣,放他胸上。我感到身後李知而銳利的目光。「你不要這樣盯著我好不好?」我沒回頭,看不到她的反應,半响,她說:「你們不是會按穴道嗎?這管用不管用?」

她這麼一問,我先想到太沖穴,不過又要脫鞋脫襪,太麻煩,情勢緊急,不如直接按勞宮穴?我背包有針,可以在人中和合谷施針,但轉念之間,又擔心這樣大動作,待救護員來到,怕解釋不了那麼多。為著這個念頭,我暗暗慚愧 – 我是貨真價實的中醫,救急扶危是天職,居然畏首畏尾,我到底在怕甚麼?

李知而哪裡知道我心內這麼多盤算,見我不回話,逕自走到小兄弟面前,二話不說,拇指對準人中穴壓下去。

我跑上前,輕輕抬起他的頭,示意李知而加大力度捏。

沒捏多久,小兄弟指尖抖了一下,未幾,悠悠醒轉。不遠處,兩個救護員急步跑來,我和李知而忙退下。這時才有空看一看錶,1時05分。

救護員的一身白制服在深宵很亮眼,見到他們滿有信心,不慌不忙,我心完全安定下來。

「返來呀!返來……」小兄弟醒來,念念不忘的還是同一句話。

「你們認識的嗎?」其中一名救護員問。

「不認識。」李知而搶答似的回答。

我連她也說不上認識,孤獨都市,寂寞夜晚,滿街陌生人。

這時,警察也來了,對講機的沙沙聲,頓時增添了懸疑感。「誰人報案?」

我舉起手,像個笨笨的小學生。李知而忍不住笑了出來,說:「我們剛路過。」

警察看了我倆一眼,問:「那你倆又是甚麼關係?」

我幾乎沒衝口而出說 「關你甚麼事」,李知而先是呆了一下 ,過了一會才說:「朋友」。

警察再看了我們一眼,走近救護員,問:「情況如何呀手足?」

「醉酒,短暫昏迷,血壓偏低,但無大礙。他神智未清,要送院。」

警察彎下身,正對著小兄弟,問道:「哥仔,你叫甚麼名字?」「返來呀。」「拿身份證來看看。」「返來呀。」「你想要誰返來?他幾號電話號碼?」「返來呀。」

「返來哥」一件單衫,褲袋看來空空如也,搞不好連錢包也沒有。警察沒好氣,轉身對著對講機交代一些甚麼,救護員打開輪椅,我以為這段西灣河小插曲到此為止,沒料到在他們扶「返來哥」上輪椅的一刻,他忽然甩開了兩人,跌跌撞撞的撲到我跟前,一把抱住了我。

「不要離開我。」

他滿身酒氣,環抱我的雙手軟弱無力,頭埋進我的頸,嘴唇貼上來時,我大力推開了他。兩個救護員上前把他扶穩了,他睜開了眼睛,定睛看著我,又說了一遍:「不要離開我。」

不過是一瞬,但我肯定他眼神堅定,更肯定這不可能出現在一個酩酊大醉的人的臉上。但也只是一瞬,他又閉上眼,渾身無力的靠倒在救護員身上。

我像被甚麼懾住了,整個世界靜了下來,只重複聽見「不要離開我」五個字。

※ 本文摘自《自由之方》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