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發現這本書,拜託你,請你讀讀它。這是「巴爾的摩勾德曼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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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你發現這本書,拜託你,請你讀讀它。這是「巴爾的摩勾德曼家」的故事。

文/喬艾爾.狄克

前言

二OO四年十月二十四日
(悲劇發生前一個月)

明天,我的堂弟伍迪就要進監獄了。接下來五年,他都要在監獄裡度過。

我堂弟小時候住在橡樹公園區,我在他還享有自由空氣的最後一天要和他在這裡會合;從巴爾的摩機場通往橡樹公園區的路上,我想像著他被關在康乃狄克州切斯特監獄鐵欄杆背後的景象。

我們會和他一起在索爾伯父家度過這一天,從前在伯父家曾經是那麼的快樂。屋裡還有希勒和亞歷山妲,我們曾經是感情最好的四人小組。當時,我一點也不知道這天會發生影響後來人生的意外。

兩天後,我接到索爾伯父的電話。

「馬庫斯嗎?我是索爾伯父。」

「索爾伯父,你好嗎……」

他沒讓我把話說完。

「馬庫斯,我要你立刻到巴爾的摩來。別問我為什麼,發生了一件很嚴重的事。」他掛了電話。我先是以為電話斷了,隨即回撥給他。他不接電話,我讓電話一直響著,他終於接起來,只說了一句話:「到巴爾的摩來。」

又掛了電話。

要是你發現這本書,拜託你,請你讀讀它。

我希望有人知道「巴爾的摩勾德曼家」的故事。

第一部

失落的青春
(一九八九年 ─一九九七年)

我是作家。

大家都是這麼稱呼我的。我朋友、我爸媽、親戚,甚至連我不認識的人,他們會在公共場合認出我,說:「你不就是那位作家嗎?」我是作家,這是我的身分。

一般人認為當個作家,生活想必很安適。就在最近,我的一個朋友還跟我抱怨每天從家裡到辦公室要花掉多少時間,他對我說:「你呀,你只要早上起床,坐在書桌前,寫寫東西就好了。」我什麼話也沒說,因為想到在一般人的想像裡,我的工作就是什麼都不用做,讓我非常沮喪。大家總認為你什麼也不用做。不過,正因為什麼也不用做,當作家得更勤奮。

寫一本書,就像辦一個夏令營。原本孤單平靜的日子,突然湧入無數的虛構人物,他們沒說一聲就這麼出現,搞亂你的人生。他們某天早上搭著一輛大巴士到來,一群人吱吱喳喳地下車,對自己取得的角色極度亢奮,而你不得不適應他們,你得照顧這群人,得讓他們吃、讓他們住。你得負責一切。因為你是個作家。

這個故事要從二○一二年二月開始說起,就從我離開紐約、要到剛在佛羅里達博卡拉頓買的新房子裡寫新小說的時候開始說起。這棟房子是三個月前,用上一本書賣掉電影版權的錢買下的。我在十二月、一月間,趁著幾趟短暫的來來回回,為那房子添了一些家具;現在,我第一次要到那裡住一段時日。房子很開闊,有整面的落地窗,窗外面對著湖,附近許多人都很喜歡到湖邊散步。房子坐落在安詳且綠意盎然的街區,居民主要是富裕的退休人士,只有我不同。我只有這些退休人士的一半年紀,之所以選這裡,是為了絕對的靜謐。我就是需要這樣的地方寫作。

前幾次待的時間都很短,這一次有的是時間,因此,我特別開車到佛羅里達。一千兩百英里的路程一點也嚇不倒我。前幾年,我做過無數次長途旅行,從紐約到邁阿密郊區索爾.勾德曼伯父家。索爾伯父自從那樁重重打擊他的家庭悲劇發生之後,就搬到邁阿密。這條路我熟得很。

離開紐約的時候,路上有一層薄薄的雪,氣溫降到零下十度,兩天後抵達博卡拉頓則是暖和的冬天。重新見到陽光、棕櫚樹這些熟悉的景象,不禁想起索爾伯父。我非常想念他。在下高速公路往博卡拉頓的路上,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想念他,差點想繼續開往邁阿密去見他。我還問自己,前幾趟來這裡小住,是真的來安頓這裡的家具嗎?或者其實只是打心底想和佛羅里達再度結緣。沒有索爾伯父,一切都變了樣,和以往再也不同。

「亞歷山妲?」我好不容易開了口。

「馬庫斯?」

她也非常吃驚,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自從那個悲劇發生後,我們已經八年沒見面了,竟然在這裡遇見。她睜大眼睛,激動地說:

「馬庫斯,真的是你?」

我愣在那兒,嚇呆了。

她跑向我。

「馬庫斯!」

她撫著我的臉,似乎不相信這是真的,想藉此確定一切都是事實。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她開口說:「馬庫斯,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除非你隱身窮鄉僻壤,否則一定聽過亞歷山妲.奈維爾這個名字,她是這幾年最負盛名的歌手和音樂人。她是全美期待已久的偶像,靠著她,音樂產業瞬間復甦。她出了三張專輯,共賣出兩千萬張。連續兩年,都被《時代雜誌》選為最有影響力人物,財產預估將近一億五千萬美金。

她深受群眾喜愛,音樂評論家也都很讚賞她。年輕人喜歡她,年紀大的人也喜歡她,大家都喜歡她。我覺得美國人只認得她這個帶著愛與熱情的四個音節的名字:「亞─歷─山─妲」。

她現在和加拿大裔曲棍球球員在一起,他叫凱文.勒將德勒。此時就出現在她身後。

「你找到杜克了!我們從昨天開始就到處找牠!亞歷山妲非常擔心。謝謝你!」

他伸出手來跟我握手。在他緊緊握著我的指關節時,我看見了他的鼓鼓的二頭肌。我只在一些小報上讀到凱文的事,那些小報最喜歡報導他和亞歷山妲的新聞。他長得非常帥。本人比照片更帥。他好奇地觀察了我一陣子,對我說:

「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對嗎?」

「我是馬庫斯。馬庫斯.勾德曼。」

「你是作家,沒錯吧?」

「對。」

「我讀了你最近出版的小說,是亞歷山妲推薦的。她很喜歡你寫的東西。」

現在的狀況真讓人無法置信。我竟然在亞歷山妲的男友家找到她。不瞭解情況的凱文邀我留下來和他們一起晚餐。我樂意地答應了。

我們在露台那個很大的烤肉架上烤了好幾大塊牛排。我對凱文職業生涯的最新情況並不瞭解。我以為他一直是納許維亞掠奪者隊後衛,但是夏天時,他投效了佛羅里達美洲豹隊。這房子是他的,他在博卡拉頓定居下來,亞歷山妲趁著錄下一張專輯的空檔來住一陣子。

快吃完晚餐時,凱文才發現我和亞歷山妲是舊識。

「你是紐約人?」凱文問我。

「對。我本來住在紐約。」

「怎麼會搬到佛羅里達來呢?」

「幾年前,我就常到這裡來。我的伯父住在邁阿密椰林區,我常常去拜訪他。我剛在博卡拉頓買了房子,離這裡不遠。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寫作。」

「你的伯父好嗎?」亞歷山妲問:「我不知道他搬離巴爾的摩。」

我沒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簡單地說:「在那件事發生後,他就搬離了巴爾的摩。」

凱文一點也沒意識到他正拿著叉子指著我們。

「我不是在作夢吧?你們本來就認識?」他問。

「我在巴爾的摩住過幾年。」亞歷山妲解釋。

「我有部分家人住在巴爾的摩。」我接著說:「我的伯父、伯母,還有兩個堂弟。他們和亞歷山妲以及她的家人住在同一個街區。」

亞歷山妲覺得這個話題最好不要深入下去,我們換了話題。我是走路來的,吃完飯後,亞歷山妲表示要開車送我回家。

當我們兩人單獨在車裡的時候,我感覺到彼此並不自在。我沒話找話說:

「我們再見面,居然是靠著妳的狗……」

「牠常常逃家。」她回答。

我開了一個低級的玩笑,說:「說不定牠不喜歡凱文。」

「馬庫斯,別來這招了。」

她有點生氣。

「亞歷山妲,別這樣嘛……」

「別怎樣?」

「妳心裡很清楚我的意思。」

她忽然把車停在路中央,兩眼盯著我。

「馬庫斯,你為什麼要那樣對我?」

我受不了和她四目相視。她叫著:

「你拋棄了我!」

「我很抱歉,我有理由。」

「你的理由?你才沒有理由把所有的一切都拋得乾乾淨淨!」

「亞歷山妲,他們……他們都死了!」

「那又怎樣,難道是我的錯?」

「不是,當然不是。」我回答她:「我很遺憾。我對這一切很遺憾。」

接著是一陣讓人沉重的沉默。我唯一說得出口的,就是引導她把車一路開到我家。到了門口,她說:「謝謝你把杜克送回家。」

「我很高興再見到妳。」

「馬庫斯,我想我們最好到此為止。不要再來了。」

「不要再到凱文家?」

「我是說不要再介入我的生活了。拜託你。」

她離開了。

我沒心情回家。口袋裡有汽車鑰匙,我決定開車繞一圈。我開到了邁阿密,想也沒想地就開到了靜謐的椰林區,最後把車停在伯父家門前。天氣舒爽。我背靠著車身,凝視著那棟房子。我忽然有一種他就在這兒的感覺,我能感覺得到他的存在。我真想再見到索爾伯父。現在只有一個辦法能找回他,就是寫出來。

索爾.勾德曼是我爸爸的哥哥。在那件悲劇、在我準備對你說的那些事件發生之前,照我祖父母的說法,索爾.勾德曼是個「非常重要的人」。他是律師,掌管巴爾的摩聲譽最卓著的律師事務所,曾經辦過馬里蘭州幾件知名的大案子,像是多明尼克.培內爾的案件就是他負責的,還有巴爾的摩市府控告莫里斯案。此外,桑瑞奇非法交易的案子,也是他辦的。

在巴爾的摩,人人都認識他。他出現在報紙上、電視裡,我還記得從前這件事讓我印象深刻。他娶了年輕時所愛的女人,也就是我的伯母安妮塔。在我這個小孩子的眼裡,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也是世上最溫柔的母親。她是個醫生,是約翰.霍普金斯醫院腫瘤專科權威之一,約翰.霍普金斯醫院也是美國診治腫瘤最著名的醫院之一。他們有個很棒的兒子──希勒。希勒是個性格寬厚的男孩,很聰明。他和我同年齡,只比我小幾個月,我和他情同手足。

我的童年燦爛時光都是和他們一起度過的。有很長一段時間,只要提起他們的名字,就讓我無比驕傲和幸福。和我所有認識的家庭及認識的人比起來,他們處處優越,總是比別人更快樂、更成功、更有野心,也更受敬重。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這個看法一點也沒錯,他們的確是和我們不同層次的人。我曾經對他們輕而易舉取得成功深深折服,對他們的富裕生活深深著迷:我仰慕他們的風采、財產和社會地位;他們的大房子、夏天在漢普頓的別墅、邁阿密的公寓、經常在三月時到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惠斯勒滑雪度假;他們的單純和幸福的人生。他們對我無比親切。高人一等的優渥處境讓人自然而然地仰慕。但我不會嫉妒他們。其他人實在太難匹敵,以致勾不起別人的嫉妒。他們是上天寵愛的人。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認為他們會永遠平安幸福;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認為他們是永恆的。

和亞歷山妲短暫會面隔天,我整天關在書房裡,只有在涼爽的清晨到湖邊跑步。

我一時還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便想,何不把巴爾的摩勾德曼家的幾個重要事件列表。我先列出族譜,隨後便意識到必須在上面加一些解釋,尤其是關於伍迪的出身。這個樹狀的系譜很快就衍生成一座森林,旁邊還加上一些注釋。我想,為了讓系譜更清晰,不如抄寫到一些紙卡上。我的面前放著一張照片,是索爾伯父兩年前找到的。這是十七年前的照片了。照片裡有我,還有我最愛的三個人:我的堂弟,希勒和伍迪,以及亞歷山妲。亞歷山妲把照片給了每個人,還在背面寫了一行字:

勾德曼家的人,我愛你們!

當時,她只有十七歲。我和兩個堂弟只有十五歲。那時她已擁有受千萬人喜愛的資質,但她那時候專屬於我們。這張照片讓我回到那段失落的青春時光,當時我還沒失去兩個堂弟,尚未成為文壇新星,尤其是,亞歷山妲.奈維爾還沒有成為大明星。那時亞歷山妲還沒讓全美迷戀她和她的歌,那時她還沒有一張接著一張專輯吸引上百萬歌迷。在那時她還沒舉辦巡迴演唱,還沒成為美國期待已久的偶像。

我的鄰居李奧納打斷了我的工作。他大半天沒看到我,很擔心,過來確定我一切都好。

「李奧納,我很好。」我站在門口對他說。

我沒讓他進門大概讓他覺得很奇怪,他懷疑我隱瞞了什麼,懷疑地問著:

「你確定嗎?」他口氣裡充滿了好奇。

「真的都很好。我正在寫作。」

這時候他發現杜克出現在我身後。醒過來的杜克探出頭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李奧納睜大眼睛,說:

「馬庫斯,狗怎麼會在你家?」

我慚愧地低下頭,說:「我只是借用一下。」

「什麼?」

我招手要他快進屋裡。他一進門,我立刻把門關起來。不能讓人看見牠在我家。

我向他解釋:「我本來想去看亞歷山妲,突然看見杜克從他們家跑出來。我想,我可以把狗帶回家,留牠一天,晚上再帶牠回家,讓他們以為狗是自己跑到我家來的。」

「你瘋了啊,我親愛的朋友,這麼做是偷竊罪啊。」

「我只是借用,不會留牠太久的。我只想留牠幾個小時。」

李奧納一邊聽我說話,一邊走進廚房,問也沒問,就從冰箱拿了一瓶水喝,並在吧檯坐了下來。他很高興今天氣氛輕鬆許多,不同於平常。他精神煥發地提議:

「我們何不來下一盤西洋棋,讓你消遣消遣。」

「不了,李奧納,我現在真的沒有時間。」

他的臉沉了下來,不過,立刻把話題轉到杜克身上。牠正大聲地喝著放在地上的水。

「那麼你告訴我,馬庫斯,你為什麼需要這隻狗?」

「這樣我才有理由和亞歷山妲見面。」

「這一點我明白,但是你去見她為什麼需要理由?你不能像個文明人一樣直接去和她見面嗎?幹嘛非得綁架她的狗不可?」

「她要我別再去見她。」

「她為什麼會這麼說?」

「因為當初是我離開她的。這是八年前的事了。」

「難怪。你這麼做還真是不應該。你不愛她了?」

「不,我很愛她。」

「但是你離開了她。」

「嗯。」

「為什麼?」

「因為發生了一件悲劇。」

「什麼悲劇?」

「說來話長。」

※ 本文摘自《巴爾的摩事件的真相》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