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用小說拆毀這暴力的殿堂:與李奕樵談《遊戲自黑暗》
文/洪啟軒;人物攝影/汪正翔
恍惚之中,李奕樵已經到了,眼前的他一身素黑,遞來乾淨俐落的笑,好像才跟你一般大,不免疑心,這個大男孩,就是寫出《遊戲自黑暗》這樣一本具高度自覺之作的人嗎──你哪裡又想得到他也三十歲了。
嗨,遊戲Boy。啊,曾都中二的我們有共同的記憶,怪獸之決鬥,那被法老王靈魂寄宿的少年。你開口跟他說,小說裡那些無時無刻傷人自損的橋段,竟像1996年高橋和希開始連載的《遊☆戯☆王》,裡頭以靈魂與肉身獻祭的「黑暗遊戲」,一跳進局裡便別想毫髮無傷,傷害更會化作肉體與心的疤痕。李奕樵聽了也忍不住笑了,動畫與漫畫勾勒出的年少時代,一脫口就成共鳴的發聲位置。
按耐不了內心的哉問,你開口問他:「對你來說,什麼是遊戲?」
一切都是遊戲
李奕樵的思緒無疑是驚人的。他能滔滔不絕,講出一連串清晰的套路,彷彿所有的話語都已經在腦中演練千萬次,勤於思考的腦才能堆疊出這般豐厚的內在。你聽他說起一款名為「Antichamber」的「模擬步行空間解謎」遊戲,單純同一方向的走只會困在原地,必須折返才得以進入下一個地區,怪怪,「這根本上違反了空間規則」,他說,遊戲令玩家「強迫學習」,不允許遵循舊有的常規,而必須跟隨新的規則而存活。
「電腦、電影、漫畫出現之後,根本上改變了藝術的形式。」這位小說家在此展現了他對世界的觀察,「人類本能需要故事,從中得到娛樂感、知識或者道德教訓」,而這些新興媒體則展現了互動式藝術,「過去的傳統仰賴兩、三層技巧,做出完整的樣貌;遊戲則是仰賴更多元的技巧,去做出結構」,李奕樵從遊戲身上看見了潛力,這資訊爆炸的視覺世代,需要另一種「復興的敘事藝術」,他說,「這是額外的武器,也是更現實的東西」。
此番新興媒介的崛起,改變人類對於文學閱讀的理解,因而對李奕樵而言,掌握「這時代的武器」無疑是重要的,但更為至要的,是理解「武器是中性的」。若你翻開他的小說〈Shell〉,那一層一層的故事之核,以虛擬的電玩包夾著更為現實的人性,裡頭反覆提問,倘若將殼的外衣剝去,一切就都不算數了嗎?在生物學上一個沒有細胞膜的細胞,不能算作生物的最小單位,但,這概念若換成一個沒有禮物盒的禮物?文字與文字在生冷的電腦語言之中穿梭,小說構築出的世界卻是無比貼近真實的,李奕樵更試圖要去探尋一種接近哲學的提問。
當你問他,什麼是遊戲的時候,他反過來回答你,「遊戲是什麼」。這涉及我們對於「模擬」的定義的認知,因而在李奕樵眼底,「一切都是遊戲」,他說出他的信仰:「我總覺得,寫文學的人都應該敬重遊戲。」
最接近神的詞彙:遊戲
你敬重遊戲,但有時遊戲不一定敬重你。
就像〈兩棲作戰太空鼠〉裡被迫謀成共犯的「我」,為了躲避成為上層的玩具,而使遊戲加入變數,成為新規則的創造者與執行者,藉此來「徹底地被遊戲本身遺忘」,讀來不免讓人感到暴力的冷冽。
這篇作品獲得林榮三文學獎小說二獎後,成為李奕樵被認識的入門之作,也是他自認大眾接受度最高的小說。奠基於真實之上,過去的服役經驗促成了這篇小說的寫就,「人有時是野獸,而獸性是很人性的存在」,這弔詭的人獸之辯,卻是無比真實的在體現人類既抗拒又存有的利比多(libido),一種出自原始本能的慾望。
「太合理的生存會沒有魅力,為了讓它有點意思,我們開始學會去玩遊戲,這才有人的味道。」這段話簡直如同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切開了皮膚組織,窺看人體內流動的血液與血管。
李奕樵到底腦子裡裝了什麼?怎能如此冷靜地爬梳這世界?疑問還沒完,他又開口:「遊戲是人的面向,這暴力可怕的操縱,其實就是人的精神活動,而遊戲只是個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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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為節選,摘錄自《幼獅文藝 01月號/2018 第769期》,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