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融業彷彿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如何避免金融從業人員向下沉淪?
文/米希爾.德賽;譯/陳重亨
不說行話、不看公式和圖表,用人文發現金融智慧
「華爾街和商業大街」(Wall Street vs. Main Street)兩相對照的說法,反映出大家都把金融業看做是壓榨價值而不是創造價值。這也表示大家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金融對於經濟和我們生活的影響是處於多於核心的位置。金融活動到處都看得到,從我們的退休資產到住房、教育各方面的投資都是。由於金融活動引發的深深懷疑和好奇,再加上本身帶有的複雜,比方說讓人頭暈眼花的首字母簡寫、一大堆公式規則和報表,都是大眾難以理解金融世界的莫大障礙。
這對金融從業人員來說,也會產生幾個問題。他們必須更清楚地說明和解釋他們在做什麼,才能贏回民眾的信心。需要更多保證,才能讓大家相信他們的活動是真的在創造價值。對於個人而言,在一個普遍遭到質疑的產業中工作,也一定不好受。因為社會對你的期望這麼低,金融專業人士怎麼會受到鼓舞,那種不受期待的低落心情和胡作非為的自暴自棄,也就因此惡性循環不知伊於胡底。
我們要怎麼跟大家介紹金融觀念,讓他們都能以肯定的態度來接觸和理解呢?我們要怎樣提升道德,讓金融活動在實務上獲得改善呢?這本書採取一種非正統的立場,就是想透過人文學科的觀點來檢視金融活動,幫助我們重建金融的人文特質。金融解決的問題以及其方法之奧妙,如果是透過我們生活中的一些故事來闡釋,應該是最容易被人理解的方式吧。要改造金融不是依靠管制或一味地批評責備,而是要讓從業人員重新找到金融的核心理念和理想,才能幫助他們相信自己在金融活動中是創造價值而非榨取價值。把這些核心思想和文學、歷史與哲學聯繫起來,我們可以喚起他們的深度共鳴,讓他們更有能力抵抗貪汙腐化的誘惑。
對金融和市場的負面心態
我是在偶然間想到這個可以把金融與故事互相聯繫起來的辦法。二○一五年春天,我發現自己又陷於經常面對的困境:拖到最後一刻才努力信守承諾。之前我答應為哈佛商學院的管理碩士班做「最後一場演講」。所謂的最後一場演講是該校的傳統,讓教授可以在學生畢業的前夕說點充滿智慧的話語。說得好的話,這會讓整間大學重新回復早已消逝的往日榮光。那時候的大學並不只是專業知識的生產和傳播而已,而是整個沉浸在一種古老的泱泱風度,就像一百五十多年前英國宗教家紐曼(John Henry Newman)所說的:「那些一般原則你在家裡自己看書就能學會,但是那些活躍於我們之中的細節、顏色、語氣、氛圍和生命,你只能從那些身體力行的學者身上才學得到。」
我那場演講的講稿又拖了一段時間後,本來是想退回自己熟悉的領域,談談美國企業最近在金融方面的發展,題目叫做「美國融資併購的慢動作解析」(The Slow-Motion LBO of America),說明最近流行的股票回購熱潮應作何解及如何逆轉這種趨勢。我在這方面的確有些具體的意見可說,很有挑釁的爆發力。對這方面我是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跟過去那些虛胖浮誇的演講比起來,我的講詞必定是勁爆又有料!
如此決定之後,我去找我一個好朋友兼同事。過去一年來我們兩個一直在討論要如何改變自己、重新塑造自我,要強迫自己去接受新挑戰。我告訴他演講主題要說什麼以後,他的反應是一片靜默。但我心裡彷彿已經聽到他的質問:「真的嗎?你覺得他們畢業後需要的是這個嗎?而且這也是你需要的嗎?」
光是他的沒反應就讓我知道自己正在錯過一次好機會。而他的友誼讓我有勇氣去思考一下,像我這種長年依賴統計數字和經濟模式的社會科學家,怎樣才叫做深具挑戰的事情。我不應該挑選一個對自己只是很安全的主題,我應該來談談怎樣才是美好人生嘛。不過,像我這種中年大叔,知道什麼叫做美好人生嗎?
長久以來,我對某個看法一直覺得很困擾。就是說,大家都認為如果想要過上好日子,一定要離開市場遠一點,尤其是金融市場。大家汙蔑詆毀金融已是家常便飯,以為金融不能為這個世界帶來多少價值,它的背後肯定也沒有多大的智慧。專業經理人還說金融跟上帝的工作有得比,實在是其笨無比,這只會讓大家更覺得這裡頭的確沒有什麼智慧可言嘛。
但是這種普遍排斥金融和市場的負面心態其實才有問題。首先,否定市場和金融的智慧可說是非常沒有幫助。許多博學之士通達之人都跟市場關係密切,他們活在世上大部分時間都在關注金融和財務問題。如果我們一味指責金融毫無正面價值,無疑就是鼓勵那些人在專業生涯中不必考慮到「價值」,可以把個人和道德從工作中抽離。但是這樣的抽離不但是強人所難,恐怕也難以為繼吧。你這輩子要是光做些既沒智慧又沒價值的事情,哪裡還會指望什麼美好人生啊?
除了非常不切實際之外,這種排斥也就是不對的心態嘛。我有很多朋友和以前的學生都喜歡金融、市場和商業,並且從裡頭為自己的生命找到認同和肯定。他們知道金融雖然跟上帝的工作沒得比,還是從這項專業獲得真正的喜悅。有什麼粗俗愚魯又毫無道德價值的事情,可以產生這樣的喜悅和專業的滿足嗎?要是大家的偏見是錯的而且毫無幫助,那麼相反的觀點應該怎麼呈現給大家呢?
所以後來我定了一個四平八穩的題目叫做:「金融的智慧」,不過那時候我自己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接下來的幾個星期,讓我自己都感到很驚訝的是,我很容易就把金融教訓與生活聯繫起來,而且這種連結可說謂俯拾皆是,素材豐富。演講結束後,商管學院畢業生的反應讓我嚇一跳!對於這種絕非天馬行空,而是實實在在從生活層面和工作中提鍊出來的智慧,他們竟是如此渴求。那些已經到了職涯中點的經理人對此更是欣賞,因為他們對於生活帶來的種種挑戰早就了然於心。況且就跟過去曾發生過的一樣,我無意中隨興答應的承諾,竟然帶來這麼多的回報,遠遠超出我一開始的投資。
金融市場被認為跟人文修養背道而馳
那次演講雖然讓我釐清金融核心理念對於生活意義的問題,但要完整地用文字闡釋出來又是一個新的問題。對於金融與生活相關議題的討論,如果是商業界人士大概可以輕輕鬆鬆地聊上一個小時沒問題。可是要透過一本書和許多不同類型的人談這個主題,我有辦法持續下去而且說得活潑有趣嗎?我做了一場演講,就能寫出這樣一本書嗎?
當我正跟這些問題搏鬥時,我想起一段對於金融最好的描述,它不是來自教科書或商業新聞臺CNBC的特別節目,而是在一六八八年由一位西班牙裔猶太人在阿姆斯特丹用西班牙語寫出來的寓言故事。
在《混亂中的混亂》(Confusion de Confusiones)一書中,德拉維加(Joseph de la Vega)生動描述金融市場剛開始出現時,許多人對它的困惑和迷戀。當時那些生猛有力的市場其實只交易一家公司的股票,就是荷蘭東印度公司。這檔股票在當時的狂熱交易和影響,幾乎就等於現在的谷歌、阿里巴巴再加上奇異公司(General Electric;或稱「通用電氣」)的總合。
德拉維加所寫的,有些現在看來是太過久遠而費解。比方說,他談到荷蘭東印度公司放發股息「有時候是以丁香(cloves)來支付……因為董事們認為這樣很划算」。但是他說的故事有些部分又跟現代很像,例如他說到利率太低引發市場泡沫,還有一家公司破產後又如何重組的情況。
他並不是乾巴巴嘮叨這些市場的本質,而是藉由一位商人、一位哲學家和一位股民的對話,說了個精采的故事。這裡頭的商人和哲學家,代表的是實業家和思想家,因為金融市場到底是怎麼運作的,讓他們感到困惑,所以他們向真正買賣股票的股民討教。
當哲學家說他對於金融市場所知甚少,那位股民說出這段我最最最喜愛的精采描述:「要是你對這門神奇的生意一點都不了解的話,我必須說,你真是無知啊!我的朋友,格雷比爾。它是歐洲最公平也是最大的謊言,全世界最高貴也最無恥,是地球上最美好也最粗俗的買賣。這是學術的精髓,也是詐欺的典範;聰明人靠它點石成金,魯莽者葬身其下;是有用的寶藏,也是災難的淵藪。結果是從來不得休息的薛西佛斯(Sisyphus),也是被綁在輪子上永遠轉個不停的伊克西翁(Ixion)。」
德拉維加透過故事來捕捉金融最好的一面和最糟的一面,而這個故事又引導我看到許多故事中的金融特質。我是一直很喜歡聽故事,但成為經濟學家以後又讓我對故事感到懷疑。現在,我準備回到它們身邊。
於是乎,我很快就在文學、哲學、歷史甚至大眾文化中找到許多金融的影子。等到我發現這些蛛絲馬跡,我就更停不下來囉。而且我也開始明白,金融為什麼和這些領域有著深刻的關係。有很多人不相信市場,尤其是金融市場,是因為它們被認為是跟人文修養背道而馳。但情況可能是剛好相反,金融很可能正是跟我們人文的一面密切相關。
這種剛好相反的觀點有個例子。德國哲學家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曾指出,責任和個人義務的概念完全是來自於「最古老也最原始的個人關係,也就是賣方與買方、債權人與債務人之間的關係。這是人第一次挺身對抗另一個人,人第一次和他人做比較。我們從沒發現有哪個地方的文明水準低到不存在這樣的關係。人最早就淨想著設定價格、衡量價值、辨別等值之物或交換物品,甚至就某種意義來說,這些想法可說就是人的思想。從這裡孕育出最古老的精明算計:……把自己當做是會評估價值、計算價值、衡量價值的生物,也就是『天生會算計的動物。』」
從金融與市場和人文相對的傳統看法解放出來以後,我就想寫一本書,把這原本敵對的雙方融合為一。這個融合就是我希望可以修復金融惡名的努力,讓它變得容易親近,也容易被人理解。
本文介紹:
《金融的智慧:結合文學、歷史與哲學的哈佛畢業演講,教你掌握風險與報酬》。本書作者/米希爾.德賽;譯者/陳重亨;出版社/今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