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臉盲是先天還是後天?
文/杜威.德拉伊斯瑪;譯/謝樹寬
過去十年來的研究,讓我們得以理解,這種失調症也有先天的形式,被稱為「發展性臉孔失認症」(developmental prosopagnosia)。由於它是與生俱來的問題,因此往往未被注意,甚至連孩子本身也沒有察覺。通常是發生了一些意外事件,才讓缺乏面部辨識能力的問題曝光。
例如,一名五歲男童在托兒所裡咬了經常欺負他的另一名男童,不過,當他受到托兒所教職員的責罰時,他卻無法肯定自己咬的是否就時常欺負他的人。又或是,一名六歲女童在熱鬧的商店裡和母親走散了,開始問每一個路過身邊的女性是否是她的母親。
二〇〇三年,一篇論文總結了目前的最新研究,將發展性臉孔失認症形容為「相當罕見的情況」。依目前估計,大約有百分之二的人對面孔辨識有困難,達到需接受臉盲症診療的程度。網際網路在此扮演了重要角色。美國哈佛大學與英國倫敦學院大學共同架設了這個主題的相關網站(www.faceblind.org),從發現自己有類似症狀的人當中,搜集到出乎預期數量的回應。研究人員與這些人聯繫,並從研究中發現:許多發展性臉孔失認症的案例,他們的其他家族成員也有同樣的問題。這顯示可能有遺傳因素會選擇性地阻斷臉部的記憶。
發展性臉孔失認症或許有助於釐清幾個關於自閉症的面向,因為被診斷具有自閉症的人,也有辨識面孔的問題,並且會用較不尋常的方式觀察人臉。兩者彼此相關是毋庸置疑的,問題是:究竟是什麼樣的關聯?是否自閉症的兒童有辨識面孔的問題,因此缺乏重要的社交聯繫工具,以至於更加重他們自閉症的情況?抑或是反過來,因為他們社會取向(social orientation)的缺乏,以至於他們在面部辨識能力關鍵期受到的刺激不足,所以無法順利發展?
對於可以正常辨識面孔的人來說,很難想像沒有這種能力的人的世界。我們在一定的程度上會自動記住人的面孔。它發生在無意識中,而且由於它的機能如此強大,幾乎每個人都可以毫不費力就看出畫家朱佩賽.阿爾欽博多(Guiseppe Arcimboldo, c. 1527-93)著名畫作中的臉孔,儘管在這幅畫裡,圖書館員的臉是由書本所組成,臉孔則是用蔬菜、水果或魚拼湊而成。患有臉盲症的人,看到這類的畫像是全然無能為力,只能看出一堆草莓、蘋果和成串的葡萄。
不過,阿爾欽博多還有一幅畫名為《蔬菜的畫像》(Portrait with Vegetables),又名《蔬果商》(The Green Grocer),可以讓毫無辨識面孔困難的人,體驗一下具有這種能力障礙的人的世界。我們在當中看到裝滿了洋蔥、胡蘿蔔、其他根莖蔬果和菜葉的大碗。不論我們注視這幅畫多久,也看不出其中的臉孔。我們經歷了暫時性的臉盲。而當我們把這幅畫上下反轉,圖中的臉孔就會立刻浮現。

Source: Giuseppe Arcimboldo, ‘Portrait with Vegetables (The Green Grocer)’, c. 1590
愛麗絲與矮胖子
臉盲症有兩種主要形式,區別在於視覺刺激處理出錯的階段不一樣。「統覺性臉孔失認症」(apperceptive prosopagnosia)的病患,喪失將臉部各個元素統合的能力。這是面部辨識過程中的「早期」缺陷。有這種失調症的病患,無法看出兩張照片裡的臉孔是否為同一張臉。和皮博士一樣,士兵 S 與 a 中尉罹患的必然也是統覺性臉孔失認症。
相反的,「聯想性臉孔失認症」(associative prosopagnosia)的病患,可以從不同照片中看出它們是否是同一張臉,卻無法把這臉孔與他們記憶中所知的臉孔,以及對這個人的相關認知連結在一起。熟悉的面孔並未從他們的記憶裡消失,只是他們無法從記憶裡召喚回想出來。
病患與他們認識的人在日常互動時,這兩種失調症表現出來的是相同情況。
英國神經學家拉納(A. J. Larner)從路易斯.卡羅(Lewis Carroll)一八七一年所寫的《愛麗絲鏡中奇遇》中,愛麗絲與矮胖子[1]會面的那段情節,看出了第二種面部辨識能力失能的初期症狀。
愛麗絲與矮胖子進行一段不太愉快的對話後,她覺得自己該走了。
於是她站起身,伸出手。「再會了,有機會下次見!」她盡可能展現出愉快的口氣。
「如果我們真的再見到面,我應該也不會認得妳。」矮胖子用不太滿意的口氣回答,伸出一根手指頭和她握手。「妳和其他人長得一模一樣。」
「通常是看臉來分辨的。」愛麗絲若有所思地說。
「這就是我要抱怨的。」矮胖子說。「妳的臉就長得跟所有人一樣——兩個眼睛——這麼的——」(他用大拇指在空中比畫它們的位置)「鼻子在中間,嘴巴在下面。總是都長這樣。假如說,妳的兩個眼睛都長在鼻子的同一邊——或是嘴巴長在上面——那也許還有點幫助。」
這裡,我們看到一顆蛋在抱怨所有人類的臉孔彼此有多麼相像。
許多年來,臉盲症一直被視為是一種後天的失調症,因為意外——例如中風、腦部缺氧,或是像皮博士一樣,在診斷中發現腫瘤——導致腦部受損而造成的。不過,一九七六年之後,逐漸有一些病例出爐,有些臉盲症的人完全診察不出腦部受損的跡象,也有人從小就有無法辨識臉孔的問題。
鮮為人知的困擾
認不得臉孔,或者說,「忘記了」認識的臉孔(在旁觀者看來是如此),對一個人的社交生活可能產生深遠的影響。臉盲症不像色盲或是讀寫障礙那麼廣為人知,因此當尷尬的狀況出現時,通常無法靠簡單說明這種失調症就能順利化解。在與這些病患的訪談過程中發現,他們的狀況迫使他們在日常生活中作出調整。
他們需要面對 的風險是,可能會對著熟識的同事自我介紹,或是加入了一群陌生人的團體,只因為誤認他們是熟人。有些人在人群中會驚慌失措,擔心自己會與同行的夥伴走失,而且無法再把他們找回來。也有人提到了擔心自己到幼兒園裡會接錯孩子,把別人的小孩接回家。跟某個認識的人擦肩而過卻沒有打招呼,則會被解讀為冷漠或是傲慢。
大部分有臉盲症的人都發展出一套技巧,以避免發生類似的結果。有些人走在街上時,會避免與人有視線接觸。有些人在必要情況下,會對每個人都熱情打招呼。有時,他們會交代伴侶在遇到任何熟人時,要馬上說出對方的名字。有這類情況的人往往會避開社交的場合,因為他們覺得害羞和缺乏安全感。我們無從得知這是他們個性上的特質,還是過往經驗所導致的結果。
我們目前對於這種臉盲的症狀仍無能為力,既沒有治療的方法,也沒有藥物可用。專家們多半會建議病患,把重點放在處理它帶來的後果,因為許多人傾向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狀況,但這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第一個被記錄在醫學文獻上的臉盲症病例是在一八四四年,由家庭醫師亞瑟.威根(Arthur Wigan)所記錄。他建議病人公開自己的狀況,相信朋友和家人會對自己展現體諒。到目前為止,這仍是最好的建議。
註釋
[1]Humpty Dumpty,英國童謠裡長像蛋形的角色,也有譯「蛋頭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