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刺青對我而言跟寫作很像,將痛覺織入記憶保留下來。
文/朱耘廷;人物攝影/增田捺冶
「沒想到蛋糕那麼甜。」餐桌上被挖去一角的糖霜蛋糕,冬日溫暖得不合時宜,談起曾經駐留的每座城市,「在上海那段期間,特別喜歡甜食。失去與人群的連結,是上癮發生的時刻。」謝子凡說道,住在上海時,特別嗜甜。空間的流徙、人物的離聚,在她的眼底,如同她的文字所展開的高速攝影,將喜歡的事物收攬之前,她試著延遲快感,「能親自登上火星的那一天,我猜想,他會捨不得登陸。」語畢,她將手中的湯匙擱在一旁,快感到來時,必須從容以對。
寫作的定勢:從過往逆行,以文字篩漏時間
獲得第二十一屆臺北文學獎散文組首獎的〈我和我追逐的垃圾車〉、及第三十八屆林榮三文學獎散文獎的〈住院〉,謝子凡寫家庭、寫職場、寫曾到過的地方與經驗過的生活。新竹、臺北、上海與杭州,竹東老家、臺北租屋、親友的診所病房、山邊的警衛與土地公廟,「我會允許自己,將某些經驗的時刻不斷放大,像是慢速定格。」曾經從事十餘年廣告工作的謝子凡,描述自己的書寫經驗時,認為這是一種逆行操作:「廣告業是一門可以發揮個人創意的工作,更新速度相當快,一直到了這三年,終於有完整的時間進行寫作後,我才更加清楚:寫作跟廣告不一樣,是急不得的。」廣告產業的訓練與工作要求下,子凡熟稔於精煉、直接的句式,而寫作的不同之處在於,這是一門必須通過規律,練習把話說得完整,且無法僅憑創意的自我規訓。
她以村上春樹的《身為職業小說家》為例,「全心投入寫作的這幾年,我逆著廣告的快速步調,每天固定作息,從小地方著手,調整深度工作時間的狀態。」從每天寫下的字數、寫作的時間、習慣的調整以使自己維持在最好的工作狀態;子凡的散文中,時間是精準的,每一分秒,在她的文字,都相當的理直氣壯。她也寫誤差,寫那些精準尚未到來的天真時代。
事物的定格:從手臂到指尖,將痛覺織入記憶
「右手手臂上是第四個刺青,是面積最大的一個,刺的是〈犬之女俠〉裡寫的外婆。我想要記得這件事情:當年外婆為了讓我的母親能夠上大學,買了一隻豬回家、每年把生下的一窩小豬拿去賣,把這筆錢拿來繳母親的學費;不僅如此,外婆養、也收容了許多狗,在我心目中,就像女俠一樣,我想把這些事情,以我想記得的樣子,留在身上。」子凡提到身上每個刺青的原由,從自己、父親、保母到外婆,「其實我也不是專寫親情,」當我們發現這些她對記憶的選擇都與家人有關時,「我只是把我想定格下來的事情,以刺青的方式留了下來。跟寫作很像,我想把事情定格在那裡,然後走進去寫。」
將寫作過程拉長,子凡形容這是「在事件裡面一一寫它」的一種方式,「是一種想把它完整留下來的私心」,走進事件的內裡,時間不再是線性,而是被記憶交織而成的球狀體,文字是針,寫作是一次次的重新織就,梳理記憶的方法是在意外發生之前,按下相機快門,讓尚未到來的記憶,預先曝光。
這些記憶重新雕塑了既有空間,荒草地、田中屋與山邊亭,墓園、病房與咖啡店,書房、廁所與辦公室,曾經愛與恨的,終究無法被填滿。
語言的定錨:從腦海到筆尖,讓意念直率流出
寫下〈在吉維尼打電話給你〉之前,謝子凡形容自己確實因為該以何種形式發出那聲問候,以心智圖及優劣評估表的方式,進行對自我言行的檢證,沒有真正寫下或畫在紙上時,也必須透過邏輯推演,針對事件進行對話的操演估量。「對我來說,這是一種下決定的方式」,廣告工作培養了謝子凡對於話語的必要與積極意義有了新的認識,「小時候養成害怕麻煩別人的個性,但在廣告公司裡,我雖然知道自己很不好意思,但我仍要表示這個想法或意見。」在所有欲言又止的時刻,她不再如同彆扭的過去,嘗試把話說完,「這是需要練習的。比方我的句子雖然簡短,但是我想說的,都已經寫了進去。」
「我所寫的,都是我相當在意的。」……
……
※ 本文為節錄,摘錄自《幼獅文藝 02月號/2019 第782期》;作者/幼獅文化,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