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歷史研究人──專訪八旗文化總編輯富察延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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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生歷史研究人──專訪八旗文化總編輯富察延賀

文/犁客

「我大學時讀中文的,其實我高中時就夢想成為作家,然後讀了很多,你知道,張愛玲等等作家的東西;那時本來能讀的是『鲁郭茅巴老曹』──魯迅、郭若沫、茅盾、巴金、老舍、曹禺,官方認可的,我得自己設法找其他東西來讀。八零年代的時候,福建有本刊物叫《港台文學》,現在想想搞不好是盜版的,但那時我成了訂戶,每期都讀瓊瑤、三毛。我相信那是我們這個世代讀中文的框架,讀這些中文的作家、讀世界文學名著等等,那時候很多人讀羅曼.羅蘭。我那時讀什麼?古龍、金庸、瓊瑤、三毛;」富察延賀說,「我還模仿張愛玲的筆法寫作,去比賽。」

和許多幻想成為作家的人一樣,富察延賀大量閱讀華文小說和翻譯小說,和許多幻想成為作家的一樣,富察延賀從模仿開始練習創作;但和許多幻想成為作家的人不一樣的是,富察延賀在大學一年級的時候明白了,「我的文筆不好,沒有那種天才的、文學性的東西;」富察延賀說,「我從那個時候開始意識到說,我沒辦法成為作家。」

發現自己或許不適合成為作家,但富察延賀也發現自己對文學的背景、尤其是文學中歷史學和社會學的背景很有興趣。「讀到碩士班和博士班時,我的範圍都是古代文學、中國古代文學,但和同學比起來,我非常不像做古代文學的人。」富察說,「不過我覺得我的歷史是野生歷史,就是如果你做歷史,就會有像考據學、考古學、語言學等等的訓練,但我沒有經過科班訓練,沒有這些工具,研究就是個野生野放的狀態。和我比較要好的朋友讀歷史系的居多,和他們的互動當中我就形成一套自己的系統,也因如此,我比較能夠接受一些觀念的流動性。」

富察認為,研究者有時容易被自己選擇的學科框限,但真正的研究需要結合不同科系的思考,「不過,我也會非常小心,不要因為自己太野生,就有點進入那種不尊重專業的狀態;」富察說,「原有的歷史訓練和敘事脈絡還是重要的。你不能因為愛因斯坦從牛頓的古典物理基礎上發展出相對論,就說牛頓是錯的。」

滿人的奇妙漂流

「流動」這個特質奇妙地富察延賀的滿人身分相互呼應。

「在中國的身分證上會標明你的『民族』,住東北的時候,我們會知道附近哪些是滿人;」富察延賀回憶,「家族類似一個小型的《紅樓夢》,其實《紅樓夢》的賈府就是滿人。雖然我們對賈寶玉的印象好像是文弱書生,但他騎馬很厲害、射箭也不差,那就是一個貴族滿人家庭生活的狀態。」

首次意識到「滿」是個特殊標籤,是富察延賀離開東北到上海讀書的時候,「系主任的行政對我說,你是少數民族啊,可以申請其他補助,我才發現,喔原來我是少數民族啊。」富察延賀說,「我記得他說申請可以拿到一個什麼金,我就申請了,我沒壞處嘛。」

無論在哪個國家,少數民族都會遇上文化存續的麻煩,固有的語言文字在生活裡用不上了,更早之前的資料也不見得容易保存;但有的時候,歷史波瀾也會盪出料想不到的情況,「我到台灣之後,發現台灣有很多滿人,他們在戰後來台,記憶和組織系統蠻強大的。」富察延賀說,「而且我在台灣才找到老師,開始學滿語,老師自己家族的經歷也很曲折。」

不過,富察延賀到台灣最大的意外或許不是找到學習本族語言的機會,而是開了一家出版社。

體系的建立必要

富察延賀在台灣做過環島旅行、跑遍中橫北橫南橫墾丁綠島,體驗過鹽水蜂炮,跟隨過媽祖遶境,但是提起剛開始做出版時,富察延賀承認,「一開始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就先找自己認識的學者和研究者,做歷史和社會觀察之類的書。」雖然在中國雖然做過出版相關職務,但那是在一個固定的機制內工作,和在台灣的狀況完全不同;得真在台灣出版業裡工作幾年,富察延賀才逐漸累積出自己的心得。

「台灣出版對世界出版、外文版權的反應很快,對香港和中國等中文出版的地區來說,台灣的出版品一直有這樣的角色;」富察延賀說,「問題是,台灣自己的方向是什麼?是基於自身?還是基於自己屬於一個大中華區的思考?我不確定編輯朋友們怎麼想這些事。出版社的編輯和作者使用的知識體系,可能是從五四年代引進的西方知識體系一路跟著政治局勢變化延續到台灣來的,如此一來,不管是站在台灣的立場、漢語知識的立場,可能都有點脫離台灣實際的需求了。」

「建立體系」於是成為富察延賀努力的目標。這需要時間累積足夠的出版品,花上三、五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都是必要的──八旗文化的全套《興亡的世界史》,從前置到出版,就花了整整三年。這種做法,和國內出版越來越希望以一本暢銷書快速搶佔市場的操作方式不同,但扎實的墾植,的確讓八旗文化培養了一群信任富察延賀的選書、願意藉以重新架構自身史觀,思考台灣、中國及世界關係的讀者。

「我們這幾年聚焦在中亞、內亞的概念上,這和二十世紀初期中國知識分子建立的大中國史觀是完全不同的。」富察延賀說,「了解這個,才能了解我們和周遭國家的關係。」

建立起思想體系,才能有脈絡地思考、並且相互討論,「不然就會無法明白對方在講什麼。」富察延賀笑道,「就像我到台灣讀白先勇的《台北人》時很不明白──這裡寫的都不是『台北人』呀!」

在看歷史的不同角度裡:

  1. 我們需要一道從不同角度看歷史的視線──八旗文化
  2. 重重的歷史,總得有個紀錄──關於那些意外成了僱傭兵的老兵
  3. 總在要求別人道歉的中國,玻璃心養成竟有百年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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