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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熟悉這個國家從華人開始,卻不清楚他們的「國語」為何這麼好?

文/黃偉雯

一九九九年,當我在砂拉越州的美里(Miri)時,當地有間非常紅火的咖啡店名叫「2020」,店家賣著「dim sum」(廣式點心),一籠又一籠冒出的蒸氣在開開合合之間滿足了客人的味蕾與期待。當時走在馬來西亞的各個角落,都會看到「2020」這樣的字眼在海報或廣播裡出現。

二○○九年,我在馬來西亞擔任首位台灣籍華文獨立中學校長,從西馬到東馬的「2020」已然換成「1 Malaysia」,當然美里那間店還是一樣強強滾,可是馬來西亞在這十年間已經有了許多變化。而我也有幸可以從上個世紀末開始的田野調查、居遊和工作,不管是哪一種目的與視角,斷斷續續地觀察了馬來西亞二十年來的轉變。

雖然說我的馬來西亞經驗是從西馬開始,但是真正讓我開始深刻觀察馬來西亞的樣貌的地方卻是東馬的砂拉越州。那一年,當飛機緩緩地在砂州上空準備下降的時候,我望向窗外蜿蜒的砂拉越河,許久許久看不到盡頭。隨著飛機越來越靠近地面,大片的雨林、整齊的紅色屋頂平房,這是東馬給我的第一印象,不知道為什麼,這片顏色飽滿、生命力盎然的土地給予我莫名親切感。

那一次之後,我連續四年在暑假期間來到砂拉越州做田野調查,從一名歷史系的學生到完成一本碩士論文。在這過程中,我接觸到許多當地的「uncle」(安個)和「auntie」(安娣),對我的論文資料給予最大的幫助與支援。他們帶我跑過一間間的獨立中學、拜訪許多有志華教的地方賢達,在「Kopitiam」(咖啡店)品嚐一杯「Kopi O」(咖啡烏)與一碗「Kolo Mee」(哥羅麵)的滋味,也在拉讓江口邊享用野生螃蟹與幾手啤酒。我是來自台灣的客家細妹,卻也成為當地叔叔、伯伯、阿姨們關心的年輕來訪學生。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看見了因為人口外移而學生人數銳減的華校面臨倒閉,穿著短褲加吊嘎的老校董,對著我說起從他爸爸開始籌辦華校的曾經榮景到現在的蒼涼,不禁老淚縱橫。同時,我也看見了因為機場修建、天然氣的開發而迅速發展的城市,新興人口越來越多,使得原來岌岌可危的華校,也有重新遷進全新校區閃閃發光的一天。這些田調經驗將馬來西亞畫進了我的人生藍圖裡,也因此我有機會能夠成為砂拉越州西連民眾中學的校長,繼續透過我的台灣視角來關注這個國家。

二○一四年,吉隆坡廉價航空機場「KLIA 2」正式啟用,從機場到市區的交通動線更加多元,但也因為各種建設起飛,大興土木之餘,吉隆坡的塞車問題更加嚴重。原來自二○一○年起,馬來西亞中央政府頒布「經濟轉型計畫」(Economic Transformation Programme,簡稱 ETP),斥資一千七百二十億令吉(約一兆三千七百六十億台幣)打造「大吉隆坡」,目標是讓吉隆坡在二○二○年前躋身全球二十個最宜居的城市之一。

這個時期的我已經從馬來西亞回到台灣,一方面在校園執教,另一方面繼續用文字與照片記錄著馬來西亞。我出版過幾本馬國的旅遊書,這類攻略與工具書對資訊更新的嚴格要求,讓我必須要時時關心馬來西亞有哪些新的變化。

我還記得二○一四年,當我半夜在睡覺前滑手機,看見「KLIA 2」啟用的新聞時,我立刻跳起來更新我的部落格資訊,並寫信給工具書的編輯,先將航廈啟用的訊息公告上網,讓有心帶著我的資訊出遊的讀者能夠掌握最新的資訊。

看到這裡,你對於前文敘述中的引號內的名詞感到陌生還是熟悉?這些是馬來西亞正在發生的事情,如果答案是前者,那麼就有閱讀這本書的必要。自戰後以來,從馬來西亞到台灣念書的學生人數始終保持數一數二,遠多於世界其他地區。我們喜歡的影視歌星,從梁靜茹、光良、品冠,乃至「拿督斯里」楊紫瓊、「拿督」李心潔等佼佼者,都是來自馬來西亞的華人。我們熟悉這個國家從華人開始,但我們不太清楚的是:馬來西亞人為什麼「國語」說得這麼好?為什麼跟馬來西亞人說「台語」也會通?

當你能清楚認知到「馬來西亞華人不等於馬來人,但是是馬來西亞人」、「國語不等於中文,而是馬來文」、「台語在當地叫福建話」的時候,你才能體會到原來馬來西亞離台灣這麼近卻又這麼遠。如果你喜歡吃泰國美食、喜歡去胡志明市自助旅行、嚮往吳哥窟之美,那麼記得還有一個東南亞國家叫做馬來西亞,她的核心來自多元種族融入至骨髓裡的日常──這裡人口最多的民族是馬來人,伊斯蘭教是官方宗教,有說著部分相通語言的南島語系原住民,操著淡米爾語的印度裔與他們經營的「Mamak檔」(嘛嘛檔),還有你沒吃過卻一定聽過的娘惹糕……這一切樣貌都是馬來西亞的一部分。

那麼,我們可以從哪裡開始理解馬來西亞?每年來到台灣就讀大專院校及海外青年技術訓練班的馬來西亞學生,姑且不論他們是以「僑生」還是「外籍生」的身分來台,這些學生在台灣就讀的期間就已經有一個運作多年的「旅台同學會」協助他們在台就讀的各項所需。回到大馬之後,在馬來西亞各州乃至各城市,都有各種「留台同學會」或是以校為名的「校友會」,年年舉辦大大小小的晚會並帶大馬有志來台就讀的青年學子至台灣參加訪問團、研習營等。對於非常需要外籍生人數加持的大專院校來說,馬來西亞的學生儼然成為最好的學生來源之一。

另一方面,自一九九○年代之後開展的「新台灣人」認同,讓台灣的本土化運動三十年來持續蓬勃。年輕一代的台灣人對於祖籍的意識淡薄,但是馬來西亞華人即使未必接受過完整的華文教育,他們在祖籍原鄉的認知、方言的使用、家鄉味的傳承、節慶儀式的保存等方面,反倒比台灣人更有濃烈的華人特色。同鄉會的運作是馬華社會的另一個亮點。台灣的客家委員會、科技部和文化部的各種研究計畫,目前也以籍貫和地域性等主題,從台灣延伸至海外華人社會,而台馬之間的關係就透過這樣一代又一代的交流,熱絡而不停歇地傳承下去。相較多數馬來西亞華人對台灣的熟悉與關注,身為台灣人的我們不妨就從現在開始,透過馬來西亞華人的歷史,重新認識這個又熟悉又陌生的東南亞鄰國。

※ 本文摘自《來去馬來西亞》作者序,原篇名為〈我的寫作緣起〉,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