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得當大人卻不知從何當起,這件事嚇死人地容易搞砸
文/菲特烈.貝克曼;譯/杜蘊慧
一樁銀行搶案。一場人質大戲。正要衝進公寓的警察擠滿樓梯間。要走到這一步很容易,比你想像的容易多了。只需要一個非常,非常餿的點子。
這個故事與很多事有關,但大部分是有關蠢蛋的。所以必須開宗明義地講清楚,說別人是蠢蛋很容易,只要你忘了當個人有多困難。特別是如果你是為了某些人而當個好人。
因為在這年頭,我們必須適應的情況多到令人不敢相信。人們認為你應該有份工作,有棲身之所,有個家庭,你應該繳稅,有乾淨的內褲,記得那該死的 wi-fi 密碼。我們之中有些人永遠沒辦法制住亂象,只好隨人生流逝;世界以每小時兩百萬英里的速度在宇宙中運轉,在世界表面到處亂跑的我們彷彿許多落單的襪子。我們的心像是不斷逃出掌握的肥皂;只要我們一放鬆,它就會亂跑,陷入愛河,然後被擊碎,只要一眨眼的時間,完全不受我們的控制。因此,我們學會假裝,無時無刻不假裝,假裝我們的工作和我們的婚姻和我們的孩子以及所有的一切。
我們假裝自己是正常人,有合理的教育程度,我們知道「分期付款」和「通貨膨脹率」的意思。我們還知道性是怎麼一回事。事實上,我們對性,就像我們對 USB 接頭那般了解,總是得試四次才抓得準位置(反過來……反過去……反過來……反過去……終於!進去了!)。我們假裝是好父母,其實說到底不過就是給孩子吃飯穿衣,在他們把地上撿到的口香糖放進嘴裡時出聲喝止而已。我們都曾試著養過熱帶魚,但牠們全部壽終正寢。我們對孩子的了解並不多於我們了解熱帶魚,因此我們每天早上都被人生的責任嚇個半死。我們沒有計畫,只是盡力熬過那一天,因為接下來還有明天。
有時候的確痛,痛徹心腑,原因無他,只因為我們的皮膚似乎不是自己的。有時我們會慌亂起來,因為一堆帳單等著付,而我們得當大人,卻不知該從何當起;因為這件事嚇死人地容易搞砸。
因為每個人都有愛的人,每個愛人的人都有那些無助的夜晚,我們毫無睡意地倒在床上,試著釐清自己該如何再繼續當個人。有時這個疑問會令我們做出之後回想起來極其荒謬,卻是當時唯一出路的蠢事。
只需要一個很蠢的點子。就夠了。
譬如某天早上,某位年方三十九,住在某個並不特別大或是有名小城裡的居民握著手槍出了家門,這就是──事後想來──蠢到極點的點子。
這是齣關於人質的鬧劇,但綁架人質卻不是鬧劇的動機。也就是說,原本的故事內容應該著重於動機,動機本身卻無關乎人質鬧劇。原本的故事主題應該是搶銀行。但是每件事都有點走了樣,因為搶銀行多少會出些紕漏。
所以這名三十九歲的銀行搶匪想逃脫卻沒有逃脫計畫;而逃脫計畫就像多年前當搶匪在廚房切檸檬準備做檸檬汁,卻發現自己忘了冰塊而得重新來過時母親說的:「如果你根本不是做這件事的料,那至少腿得跑得勤快些!」(值得一提的是,當搶匪老媽死的時候,體內琴湯尼的含量多到葬儀社根本不敢火化她,免得引起大爆炸;但這並不表示她的意見有失中肯。)所以在這樁根本不能算是銀行搶案的銀行搶案發生過後,警察想當然地出現了,受驚的搶匪衝出銀行,跑到對街,進了眼前所見的第一道門。
光是基於這一點就說搶匪是個蠢蛋倒也過於嚴厲,可是……話說,這種行徑卻也算不上天才。因為那道門直通二樓,根本沒有出口,意指搶匪只能往樓上跑。
我必須說明,這名搶匪的體能狀態與一般三十九歲的人無分二致。大城市裡的三十九歲居民們,沒有哪個會因為靈魂裡有個得靠吞噬 IG 存在的黑洞,而花錢買貴得離譜的自行車褲和泳帽來面對中年危機;他們多半日日大啖乳酪和碳水化合物,飲食內容在醫學上被歸類於求助性暴食,而非正常人的飲食。所以當銀行搶匪跑到頂樓時,體內所有腺體全都在用力吶喊,呼吸聲就像祕密會社社員朝大門小洞裡說了通關密語之後才能進入那樣。到了這步田地,任何逃脫警方追緝的機會都像化為烏有。
不過搶匪一轉身,看見大樓裡某間公寓的門正好開著,因為那戶待售的公寓裡滿是四處參觀的潛在買主。於是搶匪踉蹌進了公寓,氣喘吁吁滿頭大汗,手裡的槍朝著上空,故事就此成了綁架人質案件。
接著事件演變成:警方包圍大樓,記者們出現,故事上了電視新聞。整件事持續了幾個小時直到搶匪棄守,因為說實在也沒別的選擇。公寓裡的八個人質有七位是潛在買主,一位是房屋仲介,全數被釋放。幾分鐘之後警方攻進了公寓,但是裡面空無一人。
沒人知道搶匪去了哪裡。
在這個階段,你只需要知道這麼多。故事現在可以開始了。
※ 本文摘自《焦慮的人》,原篇名為〈01〉,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