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生活攻擊得體無完膚時,我會拿出那些寫過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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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生活攻擊得體無完膚時,我會拿出那些寫過的詩

文/鯨向海

「怎麼辦我肚子越來越大了耶」
「有嗎?這麼多年來都很大啊」
「……」

被生活攻擊得體無完膚時,我會拿出那些寫過的詩,再一次確認自己的夢。

這種事情,就像壽司與塑膠葉吧。乍看之下塑膠葉似乎沒什麼存在感很卑微,大家當然只注意到壽司。但其實壽司一下子就吃完,存在感便沒了。倒是那塑膠葉會繼續困擾著你(到底該如何是好呢總不能吃掉吧)。真正的存在感是會一直困擾著你的喲,並不是那些很舒服很好消化的東西……

一路走來,真的花很久時間,當你回首人生最帥或最美的時候,居然就是耗費在寫那些詩,不免要罵幾句髒話吧……最賤的是,卻又慶幸,好險寫了那些詩。

而蟑螂曾經向我正面飛來,也曾爬到我臉上。我的室友曾是一隻蟑螂,不,我的意思是蟑螂曾經是我的室友,喔不(我真正同居過的室友們,你們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囧))……還悉心養過一隻純白色蟑螂,視之如珍寶安置在玻璃瓶中像觀看神蹟,沒想到那是才剛剛孵化出來的緣故——不多久就變色了,宛若過了十二點鐘魔法失效,我的臉色也大變,立刻將他趕出房間。

覺得很多時刻某些詩意,都是無意間流露出來的最美好。刻意用力寫的,反而造作。所以我特別喜歡留意別人(甚至作者本人)不當一回詩的詩。

又像開車上高速公路時,偶然天外飛來一片晚春初夏之葉,恰好鑲嵌在車子的雨刷上,隨風速震盪搖曳,險象環生,卻堅持陪我一段;直到我抵達終點,又一陣柔風,那葉子如同了卻了一樁心事,忽然離去了——彷彿某天使派來的護身符或者上輩子的戀人一樣的。

往往人生像是夜市一般漆黑,只能把快樂建立在一塊發光的香雞排或臭豆腐上面……總有某些烤箱因為動了真感情而焚燒整座房屋,命運總是始料未及。

老同學見面,往往對彼此說的皆是「我覺得你都沒變耶!」有人或許認為這種說法只是一種心地善良,還是根本眼力真的變差了;然而也可能是我們內心深處關於對方的美好記憶,確實從來都沒有改變過啊。

我們對一首詩或一本詩集的熱愛,從來不需要依賴評論和分析——你並不需要寫評論分析你的戀情,愛就是愛上了,詩是一見鍾情。
PS 我們卻(大概)需要評論和分析來「維持」我們對一首詩或一本詩集的熱衷與關懷吧。

記得有一個精神分裂的女孩,非常孤獨,多年來都是他的幻聽在陪伴他鼓勵他。有一天他遇到了醫生,醫生把他的幻聽治好了。那女孩卻哭個不停,逼問醫生說:那個聲音哪裡去了,那個聲音是我唯一的親人啊——從此我就學會了不要隨便醫治別人。

「你在幹嘛,怎麼有空打給我聊天,好浪漫喔」
「我在等垃圾車」
「……」

那些獨特超群的技藝,隨著時間沿途反覆張揚,到最後也許都是為了收斂回歸於平凡,使一切日常靜靜消逝於不再需要張揚,也能自成為獨特超群的感受與存在(雖然別人可能看不出來,但自我感覺十分良好,甚至接近涅槃)……

——然而,還是難免感覺很尷尬的,就是穿得很邋遢去倒垃圾時,遇到以前會讀你的詩的學妹之類的……

心靈鯨湯:
當你感覺已經沒有什麼人關心你的寫作而你還很想繼續寫下去,那或許你就可以真正成為一個作家了。

自以為作家的好處:
當人生遭逢痛苦時,便可以這樣想:無論如何,這是有助於寫作的。

自卑與自傲也造成兩種不同詩觀,前者以為所有的靈感皆是神秘的恩賜,後者以為所有詩句都在自己計畫之中。

臨床上遇過兩種極端的病人,一種把安眠藥當成什麼九花玉露丸一樣,非到最後一刻不肯使用(或當成稀世珍寶贈送給親友);一種人則是把它們視作喉糖,想到時便來一顆。

有人眼淚成詩,
有人腹瀉成詩。

最脆弱的時刻,最常反覆閱讀的那些詩人,應該就是我們心目中最理想的詩(雖然可能我們經常誤以為自己愛的是別人)。

「你好愛詩……你的生活彷彿只有詩。」
「生活怎麼會只有詩!那是見鬼嗎?應該說我只想跟你談詩,其他的,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地震時,剛好在病房和護理師討論病情。很想躲到桌子底下,但護理師們都很鎮定,所以我只好裝作很鎮定……沒想到事後他們一直說我很鎮定讓他們不好意思尖叫……原來大家都只想躲到桌底下,所有的鎮定都是誤會一場。

你我之間,必須保留那些縫隙,不然就無法伸縮、掩映了。詩便是生命中的縫隙吧。

我在那年盛夏離開北海道前一晚,於定山溪溫泉旅館露天風呂時,遇到一個俊美的日本青年,他恰巧選擇坐在我身旁。當時天空飄落碎花般的細雨,我們各自頭上頂著小毛巾泡了一陣子後汗水淋漓,那泉水不安地動盪著;煙霧瀰漫之際,他突然主動開口問候,我立刻尷尬地表示不太懂日文,他發覺我是台灣人之後,更熱切地用英語跟我交談起來了……(這像不像一則小說的開頭?)

情色很有用。任何意象,都可以變得色情,不管他原本是多麼莊嚴,此即我們這個時代最神秘的視野(反過來講也是可行)。情色不見得是一種核心(雖然很多人一看到情色就硬把他們無限上綱),而是一種裝飾音,一種 cosplay,因而情色經常能夠幫無聊慘澹的文學(人生)上色。

至於前幾天慢跑時遺落在公園裡的外套,今天已經被穿在一個流浪漢身上,覺得這樣也是很好……

有些詩意忙著把自己要宣揚的主題講清楚說明白,有些詩意根本不知道自己寫的是什麼但仍拼命暗示。

莫名會想起很稚很遠的時候,或許還沒上小學吧,有次深夜跟父親一起窩在床上,他用低沉陰森的口氣,描繪著虎姑婆的故事——記得我嚇到不敢去上廁所,忍耐著睡著了。想到這些年來自己改變好多,但似乎又什麼都沒變,諸多事情還是習慣忍耐著,習慣就這樣被想像中的可怕事物禁錮著……又想到一位朋友在 KTV 建議不斷調降 Key 的我,不要老只想唱最安全的音域,他以為這樣的唱法,無法激發內心糾結的情感。他強力主張我一定要把自己逼仄到破音的邊緣——沒有聲嘶力竭,如何打開全部孔洞,露出真面目?

「我好像也有這方面的疾病……」
「你的毛病確實很多耶」
「超多的啊,不然怎麼當醫生(咦)」

很悲慘的便是曾經看過一部電影看到結尾才驚覺原來早就看過了。現在卻想不起來說的到底是哪部電影。然後以上這件事情好像寫過了但也不確定於是又寫出來一次(掩面)。

知道A跟B兩個完全不相愛的人(只差沒相恨而已),居然同時愛上了那首詩,感覺真的好奇妙,感覺他們用這種方式間接地愛了。

偶爾看到某些愛讀詩的網友信誓旦旦擁護某些天菜詩而將某些詩罵成菜渣,我皆樂觀視之為口味不合——我小時候也很討厭茄子和青椒啊,如今卻是我的最愛之一。希望這些愛讀詩的人會持續詩下去,那麼總有一天等到的青菜蘿蔔魂將換換愛也未可知。結論:所有的好詩集都別錯過啊。媽,我現在也可以吃苦瓜了。

※ 本文摘自《每天都在膨脹》,原篇名為〈附錄 鯨毛小事〉,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