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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發現,丹丹已成為高雄的味覺景點

文/黃信恩

有時就是想要那種乾脆,那種走進任何分店都保障單一不變的滋味。 ──賴香吟《滋味》

之一 丹丹漢堡

「方便的話,幫我帶一包丹丹漢堡的薯條,還有番茄醬。」蘭姐說。

她是我表姐,住關西,嫁來日本已兩年。因為一次京都行,順道拜訪她。

我答應,但前提是需以喧噪一時的北海道薯條三兄弟交換。雖是玩笑,但我納悶:丹丹薯條究竟有什麼魅力?

「我懷念地瓜,甜甜的地瓜。就這麼簡單。」她在信裡簡潔又深刻地寫。

我想起那樣的光景:兩個銅板,一包金黃薯條,薯身邊緣時而棕褐、淡焦,有別鹹膩的馬鈴薯條,咬來厚實,是一種甘甜在齒間流轉。

後來我真的帶了。兩包,四十元。但前往機場途中,薯條已冷,塑膠套上聚滿水珠。因肚子餓,我吃了一包。

事實上,蘭姐不住京阪神,而是稍遠的三重縣,一個叫「名張」的地方。她告訴我轉車的種種,我想像那薯條從高雄到桃園再到她手中,應該也要十多小時,冷了乾了也硬了,我在機上又吃掉另一包(別擔心,我還備鳳梨酥當伴手禮)。

是怎樣的滋味如此巨大,讓人越洋朝思暮想?

約莫國小,我便聽聞丹丹漢堡。這間連鎖速食店招牌鮮黃,有隻大嘴鵜鶘,售價比 McDonalds、KFC 低廉。但我不清楚它創始的故事面貌,只記得邂逅始於一碗麵線羹與一塊炸雞。那樣衝突,又那樣平和。

撒芫荽,拌著紅蔥頭、碎香菇與肉塊,麵線羹裡是樸實的棕色。我偶加辣椒醬,讓滋味麻麻的,通體汗流浹背。雖不是頂級,卻扎扎實實。

至於炸雞,這裡無雞翅,只分腿排與雞腿。外形霸氣,大、酥脆、金亮,但內裡又有其細緻 ── 油汁溢流,肉嫩瀰香。喀滋喀滋,有些粗獷,咬得記憶如此響亮。

這麼一桌台灣與西方,是我一餐的食量。

不久,店裡出現廣東粥。

這粥嚐來普通卻不馬虎。蛋花、絞肉、玉米、紫菜勻稱地沉浮於粥裡,鋪上肉鬆,慷慷慨慨,連我阿嬤也愛。老少咸宜。

一切都是銅板價,很學生的。玉米濃湯亦是證明,每一口都很踏實:蟹肉條、玉米粒、馬鈴薯塊,粒粒分明,重情而薄利。

特別的是,丹丹有香酥米糕,以台灣糯米包藏花生、木耳、碎肉酥炸;另有可樂餅,玉米、豬肉、馬鈴薯泥裹粉油炸,沾點咖哩醬,把滋味呼喚出來。而滋味不斷革新,往後又研發鮮酥雞肉羹,讓雞米花漂浮於羹面,甚至聖誕前夕,推出橙汁雞排。

我常被店員說服,因貪戀小折扣,點了套餐又加點薯條、超長熱狗,飲料升級鮮奶茶,林林總總足以鋪滿桌,我食盡。特別是考試後,這飽脹讓我紓壓。

或許因為學生時代都在高雄度過,丹丹融為日常而無感。開始意識到丹丹的必要性是服役 ── 遙遠的離島,日復一日的罐頭滋味下,有天我突然想念麵線羹與炸雞交錯的氣味,一股很強的衝動淹了上來。無法解釋,突然很想吃。

後來返台,第一件事真的就是去吃丹丹。

有陣子,BBS 上曾熱烈討論過丹丹,不少外地朋友來高雄,指定品嚐丹丹(這就是西子灣分店常有人群隊伍的原因)。百元內飽嚐中西,使得結論往往是:為何台北沒分店?我才發現,丹丹也成了高雄的味覺景點。

某個午後,我走進吉隆坡一間名「Marrybrown」的連鎖速食店。店內有張分店地圖,這發跡馬國的速食店,如今遍及南亞、中東等國家。看了菜單,炸雞、漢堡、薯條、可樂之外,有個名「Nasi Marrybrown」的餐點,原來是馬來飲食中的椰漿飯,沿菜單看下,還有炸雞咖哩麵、雞粥、雞飯等。我點了咖哩麵,油亮而刺豔的湯頭,紅辣辣,香茅底蘊,不知藏有多少香料身世?放上無骨雞胸肉,我知道,我在南洋,馬來滋味滲進來了。

我思忖:有天當大馬人浪跡阿拉伯、伊朗或科威特,走進 Marrybrown 分店,是否也能點到一盤熟悉的家鄉椰漿飯?

我突然想起丹丹。多麼希望有那麼一間跨國速食店,裡頭保有一包地瓜薯條、一碗麵線羹或廣東粥。我想丹丹才是國際化的,結合西方與台灣,在菜單上展露洲際的兼容、文化的並蓄,和 McDonalds、KFC 獨裁一統的西方口味是不同的。

常聽我媽這老高雄人談起鹽埕逾五、六十年的小吃店,從兒時到現在,那是她舌尖上的鄉愁。偶爾,我也帶朋友去深掘她口中久遠的味覺寶藏,但那終究不是我的鄉愁,我有自己眷戀的滋味。那是我九○年代的鄉愁,叫丹丹。

※ 本文摘自《12元的高雄》,原篇名為〈食鎖高雄〉,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