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島由紀夫:用嘴巴說出想接吻的人,就是傻瓜
文/三島由紀夫;譯/林皎碧
用嘴巴說出想接吻的人,就是傻瓜。時常在三流電影中出現「我想吻妳」的臺詞,既然接吻的場所都有了,還問什麼呢?真是一個傻子啊!一瞬間兩人意氣相合,就吻下去了,縱使單方面計畫營造氣氛,但如果瞬間和對方意氣不合,也是像傻子一樣。應該營造意氣相合的狀況和氛圍來代替會話才對,假如單以會話表達的話,實在愚蠢。譬如:翩翩起舞之間,突然嘴唇相接觸啦;或是她拿不到放在高架上物品,說「幫我拿一下」,男方身高比較高,伸手往架子上拿東西,女方昂首等待對方幫忙取物,男方在把東西拿給女方時順勢在她臉上吻一下啦!一切都得像偶然發生那般才行。
反正戀愛這種事,總要有一件什麼「事件」發生,無論如何計畫,在那瞬間得讓對方感覺,完全是偶發事情,這就是祕訣。換言之,務必要自然,任誰在最初接吻時,男方總是有種打算要接吻的迂腐迷思,自己被自己的計畫所縛,弄得非常緊張,好像機器人般僵硬而失敗。隨著技巧漸漸熟練,就可以收到想要的自然效果、偶然效果,這些效果就會變得很完美。不過,感動也會隨之漸漸稀薄,人們在成為戀愛達人的同時,自己漸漸就很難玩味那種激情的感動。這實在是很矛盾。計畫完美進行時,就不再像少年時代般熱情洋溢。
我在某一個深夜,親耳聽到一對年輕男女的對話。男方倒了一杯酒,女方卻要了橘子汁。男方說道:「來到這種地方,還點橘子汁,真是膽小!」因為那就是深夜俱樂部的感覺,我一直都忘不了,那瞬間實在是最適合接吻的瞬間。那兩人因為有人在看,所以才沒接吻⋯⋯
接吻後,男方經常都會問:「生氣了?」有些女性會以「沒有啦!」來否認。也有些女性會說:「對。生氣了!」其實,這兩種情形下都沒有生氣的證據,若女方真的生氣,就會立刻跑去漱口了吧!
大致上,對男女雙方而言,接吻是非常自然進行的,和戀愛中其他所有效果一樣,有所制約、障礙時,反而是絕妙時機。譬如;眾目睽睽之下,兩人想要相互接觸,焦慮不堪。兩人獨處時,就是第一次接吻的機會。完美的戀愛場景,一定是設在兩人高度焦慮、兩人獨處時,自然地接吻。根據盧原英了氏(Ashihara Eiryou)的說法「在法國,單獨和女性相處五分鐘,若不接吻,等於對那位婦人失禮。」換言之,兩人單獨相處五分鐘,卻不去吻對方,好像就是否定那女性的魅力。原來也有這種可怕的國家。
想有肉體關係之慾望
這完全是在對話的領域。絕對得要好好對話不可。因為確認對方OK 或 NO,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近的電影《行刑的房間》[5]中,讓女子喝下迷魂藥後,在昏迷中發生肉體關係而成為話題,那種方法是下流中的下流。大抵上,這種事情並不限於最近的太陽族[6],我親耳聽到的例子中,戰前也發生過這樣的事情。雖然忘了是餵藥還是餵酒?總之,不良的酒肉朋友趁少女昏迷時加以性侵。然而,因為他還很年輕,並未完成任務,只是他自己結束而已。但是,醒來後的女方,一直都認為自己已經不是處女。直到結婚前,她都還為此事痛苦、煩惱,獨自悶悶不樂。之後,和另外的男性結婚時,丈夫告知她是處女,她彷彿在夢中般喜悅。
無論如何,所謂戀愛的喜悅,就是要看到對方的反應,特別是男人更是如此。餵迷魂藥,根本得不到人的肉體和肉體、心靈和心靈之間,相互感應的喜悅。那樣做,等同自慰。無論如何,所謂愛的喜悅,就是相互感應的二個個體之間的喜悅,發生肉體關係時,絕不可以用欺瞞的方法。我不是說那是道德問題,而是對自己的喜悅或對方的喜悅來說,那都是一種損失。應該慢慢地、慢慢地等待對方的允許,一定得等到確認沒問題了才可以。
我舉如下的會話例子,但不是說依這段會話去做,就一定會成功。我想勸告年紀還輕的朋友,如果自己的做法還很笨拙,而且還想以那笨拙的方法強行的話,最後可能落得像《行刑的房間》的結果,彼此都慘兮兮,不如等年紀再大幾歲,等一切水到渠成,才是聰明的選擇。譬如:
「無論什麼事都可以做嗎?」男方如此問道。
「什麼叫做無論什麼事?」女方反問道。
「人類會做的事,全部喔!」男方回答道。
男人的祕訣,在沒有肉體關係前,絕不能認同女人也有慾望。必須表現出以為對方沒有任何慾望。不然會對女方的羞恥心有不良的刺激。至少,處女是很討厭承認自己的慾望的。她們雖然很巧妙地隱藏自己的慾望,卻總是暗自驚訝、憤慨對方年輕男子為何無法隱藏呢?
1失敗的例子
「不可以一起去旅館過夜嗎?」
「去旅館過夜?想做什麼?」
「不說也知道,不是嗎?」
「什麼?笑得好不純潔啊!」
「不純潔,真不好意思。可是總有一天妳也會變得不純潔啊!」
「我絕對不會變得不純潔……算了!我討厭說這種話的人。」
2成功的例子
「好像被蒙住眼睛般跟著我走,妳可能會討厭吧!還是得睜開眼睛跟著我走才可以。」
「啊呀!我一直都是睜開眼睛的。」
「無論到哪裡,都有信心睜開眼睛嗎?」
「不知道。」
「假如討厭的話,到那裡再回頭也可以。絕不可以勉強。若是勉強的話,我也不喜歡。」
「好啊!因為我不打算回頭。」
相逢容易、分手難
有人說相逢就是離別的開始,日本人受佛教的影響,長期以來學會「會者定離」[9]這句話。日本人在這點上,精準掌握戀愛的本質。譬如:把西方建築和日本建築比較一下就明白,他們的建築物以磚瓦、水泥和石頭建造,地震時也不會崩解。縱使看起來老舊生鏽,房子依然堅固耐用。但是,日本的房子「結草為庵」,是不牢靠的木造房子,颱風稍為一吹,轉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因此,日本人對於戀愛的虛幻性非常清楚。為什麼呢?因為從生活中的虛幻性,深切感受到戀愛的虛幻性。
若是有所謂戀愛學的話,日本人吟唱了許多離別後落寞的詩歌,真可以稱得上戀愛學大家吧!然而,當西洋式思考引進之後,很多人開始認為,戀愛就像水泥建築和石材建築般牢靠,特別是女性,很期待即使有颱風、有地震也不會崩解的戀愛。因此,男方想分手變得愈來愈困難。如以建築做譬喻,分手的困難在於,習慣的力量比愛情的力量更大。
有人說相逢容易、分手難。戀愛的奧祕好像在分手,能夠圓滿分手的男人,才是最高明的戀愛達人。縱使號稱唐璜型的男人,分手後也有分被對方怨恨者,以及不被對方怨恨的好男人。後者是愛的理想型,其實這種人並非因為技巧或其他長處,只是因為人品,而留給對方一個美好記憶。雖說是技巧,能夠圓滿分手還是來自男性的好人品,若是笨拙玩弄技巧的話,反而讓人留下惡劣的印象。
註釋
[1] 上原謙(1909-1991),本名池端清亮,日本戰時當紅美男子演員。
[2] 柳家金語樓(1901-1972),本名山下敬太郎,具有男演員、落語家、編劇、陶藝家等多種身分,亦是以禿頭為笑點的喜劇笑匠。
[3] 拉羅什富科(François VI, duc de La Rochefoucauld 1613-1680),法國散文作家,其名著為《箴言集》。
[4] 位於今日東京都千代田區,為皇居西側的內城門。
[5] 改編自石原慎太郎的同名小說,一九五六年上映,導演為市川崑。此電影與另兩部同為石原小說改編的《太陽的季節》、《瘋狂的果實》,同被稱為「太陽族電影」,上映後引發多起強姦案件,形成社會議題。
[6] 太陽族一詞出自一九五五年石原慎太郎發表的短篇小說《太陽的季節》,小說獲得第38回芥川賞,在對談過程中「太陽族」一詞被提出,專指夏天海邊上不守秩序、重享受的年輕人,此詞後來成為流行用語。
[7] 一九五六年上映的美國電影,由Frank Tashlin執導。
[8] 法國作家福樓拜長篇代表作品《包法利夫人》,書中女主角艾瑪在成為包法利夫人後,因不斷的出軌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
[9] 日本諺語,出自佛教《遺教經》,意指有相見必有別離。
[10] 盧原英了(1907-1981),日本音樂、舞蹈評論家。
※ 本文摘自《新戀愛講座》,原篇名為〈戀愛的技巧〉,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