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若找對象不完全是找愛情，還找一份安全感

文／六神磊磊、六神磊磊．讀金庸團隊

張無忌和周芷若，這兩個人在一起沒未來。曾經有讀者問：「趙敏和周芷若，你支持誰？」其實我支持誰都沒用，要金庸支持才有用。但要說個人看法的話，我覺得張無忌和趙敏更合適。

周芷若這個人缺乏安全感。她找對象不完全是找愛情，還找一份安全感。這個小姑娘一直活在沒有安全感的世界裡。她是漢水上一位船家的女兒，從小沒了母親，父親又走得早，生活很動盪。

後來到了峨嵋派這樣一間大公司，應該有安全感了吧？不，照樣沒有，她仍然活在師父的高壓和無處不在的同門傾軋之中。紀曉芙之死就是前車之鑑。

所以，愛情似乎不是她最渴望且急需的東西，安全感才是。她和張無忌在一塊的時候，總要驗證自己的安全感，像是喜歡要求張無忌發誓，時不時問張無忌：「你日後會不會……」、「將來若是你……」、「只怕你以後……」、「我要你親口答應我……」、「我要你正正經經的說……」、「我要你說得清楚一點……」。這就是一種安全感驗證，隔幾天不驗她就慌，似乎隨時會失去自己的東西。

周芷若還做過一件事──上吊。你可是金庸的女主角、大青衣（按：戲劇中對女角扮相的稱呼，或稱之為正旦），居然上吊！你看金庸別的女主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周芷若就幹得出這種事。要說壓力大、心理負擔重，小龍女發現自己被姦汙，程靈素一直陪著那個心不在焉的胡斐，負擔也大、也重，但都不至於崩潰上吊。

周芷若真的很缺乏安全感，但偏偏張無忌自己也沒安全感。他自己都沒有的東西，怎麼提供給周芷若？張無忌也不是在找女朋友，而是在尋母。他一開始為什麼要和周芷若調情？很有趣，是因為念念不忘周芷若餵過飯給他吃，所謂「漢水舟中餵飯之德，永不敢忘」。你看，這不就是找媽嗎？

非要找原因的話，他和周芷若很像，也是缺親情，父母離開得早。父親沒了倒還好，武當六俠都充當了他的父親，再加一個張三丰，老爺子偉力如山，一個人當兩個父親用。所以在父愛這一點上他得到了彌補，但母愛就補不上了，張無忌後來一直特別想媽媽。

張無忌和周芷若在一起，你會發現兩個人都很累。那當然了，兩個都在找父母的人湊到一起，能不累嗎？張無忌後來自己說了，對周姑娘是「又敬又怕」，就是這種關係的最佳寫照。

再看趙敏，你就會發現為什麼我說趙敏和張無忌更速配。趙敏最不缺的就是安全感。她的娘家是她的強大支柱，自己的生命力又強悍，所以趙敏不知世上有可畏之事，不知世上有可畏之人，張三丰她都敢派人去揍一下試試看。幾大武林門派當年為了屠龍刀，曾經圍堵過武當，那麼多高手、掌門、神僧，沒人敢真的去打一下張三丰，但趙敏這個莽撞的傢伙卻說揍就揍。

這個畫風，活像是張三丰在演講，其他掌門、高手只敢小聲在臺下發出噓聲，忽然趙敏就上臺潑對方水。

趙敏只要張無忌的愛情，不要其他。甚至什麼承諾、保證、安全感都可以不要，那些她自己有，她只要愛情。在張無忌面前，趙敏活像一塊補血的水晶（按：指《魔獸世界》〔World of Warcraft〕中可以回復血量的水晶），可以源源不絕的輸出生命能量。張無忌不管有多累，碰上趙敏就能補血。

有一點非常重要，張無忌和趙敏在一起的時候，有荷爾蒙在流動，你能感覺到男女間特有的火花在迸發。從一開始兩人就是這樣，綠柳山莊裡捏腳，心動指數破表。

張無忌和趙敏聊天，可以越聊越騷，比如「今夜就要妳以身相替，賠還我的洞房花燭」云云，這些調情的話語，他和周芷若在一起的時候，半句都說不出來，只會說：「芷若，我敬妳、愛妳。」彷彿那不是他的女人，而是聖火，是明尊。

男女之間還是要有情慾的流動，不然這種愛情會很麻煩，少了張力。後來，濠州的那一場婚禮上，「新婦素手裂紅裳」，張無忌本能的逃離了周芷若，奔向趙敏。那是一場荷爾蒙的奔跑。我覺得《神鵰俠侶》裡，楊過的臺詞給他講才合適：「我好快活！我好快活！」那是張無忌的靈魂在歡叫。

金庸筆下許多情侶不合適，跟其他角色更速配

不但周芷若和楊康是一對，連他們的師父滅絕師太和丘處機都特別般配，都是愛打、愛殺，只想著自己的安排，不管別人樂意與否的道德家。

每次看《倚天屠龍記》，都替周芷若感到心累，覺得她和張無忌不速配，反而和另一個金庸筆下的人物──楊康很登對。

周芷若心機很重，也有不斷上進的雄心。她喜歡強大的男人，張無忌是明教教主，武功又是天下第一，原本非常符合她慕強的心性。但是可惜，張無忌徒有武功聲望，卻沒什麼野心，不太看重事業，只想當個佛系青年。

所以，這兩個人相處起來才如此彆扭。

周芷若跟張無忌一聊起未來，她就忍不住幫他規畫人生，自覺當起勵志導師來，十分亢奮。

比如張無忌夢想著功成身退、交出大權，周芷若就說：「天下大勢都在你明教掌握之中，如何能容你去享清福？」

張無忌說自己沒才幹，不適合當教主，周芷若就攛掇（按：音同ㄘㄨㄢ多，慫恿之意）：「你年紀尚輕，目前才幹不足，難道不會學嗎？」活生生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吻。

書上還有個細節，下屬韓林兒拍兩人的馬屁，說張教主要做皇帝，周姑娘要做皇后娘娘。周芷若聽了心花怒放、不勝之喜，張無忌卻趕緊否認，又是賭咒又是發誓，說萬萬使不得，自己真有此心天誅地滅，一副沒出息的孬種樣子，讓周芷若頗為失落且尷尬。

這樣的兩個人，真結了婚肯定會鬧彆扭。小張倘若繼續當明教教主也就罷了，假如真是退了下來，門庭冷落、無權無勢，估計天天被周芷若嫌棄，整天念叨沒完，周芷若劈腿陳友諒（按：曾加入丐幫成為八袋弟子，並擁立假的幫主作為傀儡意圖控制丐幫，但後來被揭穿）那類人的機率也不小。

有這種根本上的價值觀差異，相處起來太難受，偏偏金庸小說裡，這種情侶還不少。

殷素素和張翠山，女的灑脫主動，是凡事都有自己主張的「妖女」，男的則囿於成規，是名門大派的標準範本弟子。兩人要不是因為共同流落荒島，絕對不可能搭上線。

楊康和穆念慈，一個惦記著要為大金國建功立業，繼承王位，一個想著要認祖歸宗，做個堂堂正正的大宋子民，兩人也是種種彆扭。

這些不合適的情侶，如果打亂重來，大家都會開心得多。比如周芷若就最配楊康。若把他們兩人湊成一對，重大問題立馬迎刃而解。

楊康很想上進，想當小王爺，想執掌大權，還說要讓女朋友當王妃。他比張無忌上進得多，欲望都赤裸裸的寫在臉上。假如換周芷若作為配偶，那簡直完美，另一半再也不用擔心我的事業問題了。周芷若或許會像激勵張無忌那樣激勵楊康：好好幹，你可以的！

以周芷若的心機手腕，或許還能不斷幫他出謀劃策，為大金國建功立業。《武穆遺書》（按：金庸小說中虛構的兵法奇書）拿出來，疆場上運籌帷幄；霹靂雷火彈練起來，沙場上所向披靡，楊康何愁大事不成？

穆念慈和楊康在一起時，道德包袱很重，時刻不忘自己是個漢人，不能失陷金國。周芷若卻沒有這種道德包袱，比如同樣是跟明教中人有感情糾葛，紀曉芙就老是心懷負疚，擔心對不起師門，周芷若則不然，可以戲假情真的跟明教教主張無忌打情罵俏、談婚論嫁，毫無心理負擔，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拜堂再說，一邊跟明教教主談戀愛，一邊當峨嵋掌門，魚與熊掌兼得。

這樣的周芷若，會因為自己是個漢人，就不願意享受權勢富貴嗎？多半不會。她跟楊康真是不謀而合，天造地設。

事實上，不光是這兩名徒弟很配，楊康、周芷若兩人的師父也很登對。

一個是全真派的丘處機，一個是峨嵋派的滅絕師太，職業性質很相近之外，關鍵是性格也非常合得來。當然，此處指的是虛構的小說人物，和真實歷史人物無關。

兩個人脾氣相當，用重慶方言來形容，就是「拐拐」（按：過於固執、頑固不化，不願意接受別人的任何意見）。兩人都愛以正義的化身自居，疾惡如仇，眼裡何止容不下一粒沙，簡直是容不下ＰＭ 2.5（懸浮微粒），今天打邪魔，明天鏟淫賊，說誰是邪魔外道，誰就是邪魔外道，不問青紅皂白，先打後商量。

兩人也都喜歡幫別人安排事情，說得嚴重一點就是主宰別人的命運，不顧當事人的感受。丘處機說把穆念慈配給郭靖就配給郭靖，滅絕師太說讓周芷若去勾引張無忌，就得去勾引張無忌。管你願不願意，我是為了大義。

這兩老要是能見面，只要不互殺，多半一見如故。要是能攜手同闖江湖，組成「賞善罰惡二使」，豈非絕配？

事實上，除了這幾對，金庸的小說裡還有很多對沒能搭上線的完美組合。

《射鵰英雄傳》的歐陽克和《倚天屠龍記》的朱九真，兩人從出身到顏值其實都很登對。一個是公子哥，一個是大小姐；在愛好上，一個喜歡養爬行動物，一個喜歡養惡犬，正好可以交換一下寵物飼養心得。

最重要的一點是，練蛤蟆功的碰到練一陽指的，天生就是命理剋星。對歐陽家來說，怎能放任這一剋星在外面亂跑？顯然收入自己家中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又比如丁敏君和公孫止，也是絕配。這兩人都很歹毒、很陰險，都喜歡在背後捅自己人一刀。他們要是組成一對、相愛相殺該有多好，絕情谷公婆互捅，就不用出去為別人添麻煩。

就連殷素素，最般配的也不是張翠山。張翠山以名門正派自居，為人迂腐、不通世故，和殷素素在一起其實兩個人都委屈。他真的不太適合殷素素。

真正適合殷素素的男人，必須超脫世俗，不在乎什麼正邪之分，不懼世俗眼光，做事又夠狠，比如黃藥師。這兩個人要是在一起，所有問題迎刃而解，桃花島從此一片祥和。

有了殷素素這樣的師娘，哪裡還怕鎮不住梅超風？

※ 本文摘自《越過人生的刀鋒：金庸筆下的女子》，原篇名為〈先搞清楚你缺的是愛情，還是安全感──《倚天屠龍記》周芷若〉，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