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舉手】先把佛吃掉，再形塑當權者要的西藏──《吃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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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張以柔
1930年代國共內戰，毛澤東紅軍兵敗如山倒，一路向西逃亡到青藏高原，大夥兒抵達四川阿壩時，紅軍洗劫當地的寺廟，偶然摸一摸佛像再舔一舔，發現小佛像嘗起來是甜的，接著就飢不擇食把寺廟中的小佛像煮來吃掉。紅軍吃的是由麵粉和酥油做成的Torma，這是供品不是佛像，儘管紅軍自知褻瀆了西藏人的信仰，但他們不當一回事。
這是《吃佛：從一座城市窺見西藏的劫難與求生》開篇的第一個故事，直接點題紅軍「吃佛」，作者芭芭拉．德米克（Barbara Demick）對四川阿壩進行了三次深入細緻的暗訪。一個一無所有的落後小鎮，不知何故成為世界自焚之都，作者用一本書的篇幅列舉中共一個主張無神論和經濟高速發展的政權，如何把藏人的信仰和生活啃光吃乾淨。
阿壩藏區是四川省的一個自治州，這個城鎮在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時生靈塗炭，殊不知地震之後，這個高海拔山區又一次經歷一場人為劫難。2009年2月，僧人扎白在大街中自焚，提出要流亡精神領袖達賴喇嘛回歸西藏的訴求，阿壩隨後出現一波模仿效應，至少156名藏人自焚，作者將阿壩形容為「藏人自焚之都」。
為什麼是阿壩，一個近十年才有第一個交通燈的小鎮，會讓西藏又一次登上國際版位？為什麼那麼多樂天的藏人願意用如此酷刑來終結自己的生命？
在北京政權接手西藏之前，西藏是一個政教合一的政權，有本身的文字和貨幣，宗教領袖達賴喇嘛是前任圓寂後，再由新生兒轉世成為新的達賴。原本臣服於大清帝國，雙方算是互不干涉，但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毛澤東宣佈要收復「固有領土」，中共的威權政治伸手藏人政教難分的文化，西藏的劫難就此開始。
共產黨美其名曰「把西藏從農奴制中解放出來」，實際上是施行文化清洗，藏人的寺院在文化大革命期間被夷為平地，藏人的農田、牲畜和企業被沒收，領土也被漢人搶佔。共產黨還要消除每一名藏人心中的達賴喇嘛形象，甚至提到他的名字，都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作者三度暗訪阿壩，並多次前往流亡到印度達蘭薩拉的藏社區訪問當地的藏人。她筆下最生動的人物為美顙王國女兒──末代公主貢寶措，9歲時宮殿被沒收、父親被共產黨逮捕單獨囚禁，她和母親被驅逐到北京。一年後，貶為平民的美顙王國已經在長時間的威逼折磨下淪為一具空殼。貢寶措努力學普通話，並學習漢人的生活習慣，但她 17歲時人生再遭巨變，父親自殺母親突然失蹤，她自己也陷入文革漩渦，被標籤為階級叛徒，她在反覆的批鬥中被放逐到農村勞改。
留在阿壩的僧人被迫接受愛國教育，藏人生活處處受限，到哪都要經過檢查哨站，家裡不能掛達賴喇嘛的肖像、不能焚香也不能祈禱，徹底被中共抹煞了藏人的文化與身分認同。
多年來的壓制與反抗，阿壩的人民都得了跨時代的集體創傷症候群。作者明查暗訪，發現在中共統治下未必是所有人都痛苦，官方不斷加強對阿壩當地的投資和經濟上的吸引力，有的藏人乘著中國政府「改革開化」的東風，儘量避開所有棘手的政治事務，多年來往返成都和阿壩做生意，儘管商人已經擁有最入時的iPhone、最豪華的房子與車子，但是藏人身分還是無法申請到中華人民共和國護照，他擁有生活中想要的一切，除了自由。
非暴力原则是佛教教义的核心，藏人選擇自焚了斷，那是因為這種極端手法只會傷到自己不禍及他人，藏人用這種痛苦又無可逆轉的方式宣示忍無可忍的憤慨與谷底的絕望。時至今日，依然不時聽聞藏人自焚抗爭，可惜這種悲劇從不會在中共官方媒體中見報，官媒喉舌中的藏人，全在共產黨的良好善政下，開心和諧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