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飛向太空之前的傳統:「海灘屋燒烤大會」!
文/妮可.斯托特,譯/蔡承志
我有關飛上太空的最鮮明記憶之一,較少牽涉到在太空中飛翔,多半關乎如何上太空——發射。發射前十天期間,乘員一起被隔離在佛羅里達州甘迺迪太空中心一處相對孤立的設施裡面生活,那處設施稱為太空人乘員宿舍區(Astronaut Crew Quarters)。
隔離期間,能定期與我們接觸的人就只有醫療團隊、某些航太總署管理高層,還有乘員宿舍區的工作人員,而我們與家人只有非常有限的接觸。我們實際接觸的人都通過了醫學篩檢,不過對我來講尤其困難的是,我們家的孩子必須年滿十四歲才能進行任何接觸。(顯然人類從十四歲開始,身上就沒有那麼多病菌了。)我的兒子太小,不能跟我接觸,在我兩趟任務之前,他分別只有七歲和九歲。現在我依然完全不喜歡那條規則。
發射前最後幾天,航太總署一項乘員傳統是挑個時間舉辦一場「海灘屋燒烤大會」(甘迺迪太空中心海濱真有一棟房屋),乘員各自邀請直系親屬並可另選四人與會。我們還可與配偶在乘員宿舍區共進晚餐兩、三次,或者到海灘屋玩。發射前一天,我們的配偶來找我們,參觀發射台並「跨溝揮別」(wave across the ditch)。
兩趟任務之前,我都覺得,能有機會與我先生和家人共度短暫時光是種祝福。不過想起那些時光我都要暗自發笑,因為我很肯定,有關於那段時光應該怎麼度過,我先生的看法與實際發生的情況非常不同。現實情況是,所有這些有計劃的見面,都有種沒有明言的感受:「我們都知道,萬一發射時或者你在太空中出了差錯,這有可能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到你,不過我們真的不想談那件事情。」
「跨溝揮別」是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見面之一,這項傳統可以追溯到阿波羅時代,當時發射台周圍圈了一道壕溝,如今那裡鋪了一條路。發射前一天,太空人依傳統向親友揮別,這時他們的家人和好友便是聚集在壕溝對側。在我兩次發射之前那十天期間,「跨溝揮別」都是我唯一能「見到」兒子的時候。我得坦承,自己兩次都「有點叛逆」,匆匆越過馬路,和我兒子四目對望,迅速抓住他的手。兩次他都給我最甜美的眼神,我私下遞給他一枚小海貝,裡面寫了MLR,代表媽咪愛羅曼(Mommy Loves Roman)。
接受隔離那段時期也幫我們為擔任乘員加強準備,在任務前那最後幾天提供舒適、安靜的生活環境、美味的食物、健身器材與私人教練,還有適當的照明,好幫我們調節晝夜節律來與發射和任務時間同步,我的第一次發射原本排定在凌晨四點整,幾度暫停之後,最後我們是在午夜前一分鐘發射;我的第二次發射是在下午四點五十三分。當個太空人,沒有哪件事能依循正常的朝九晚五行事曆。
我們總是在表定發射時刻之前好幾個小時來到發射台。第二趟任務之前,我們搭乘箱形車前往發射台時幾度暫停,其中一次我把頭探出門外,向一路上祝我們旅途平安的民眾回應揮手。我看到許多熟悉的臉孔,包括我在甘迺迪太空中心工作十年期間的同事,當時我們負責為其他太空人預作行前準備,打點上太空前的一切事項。現在,就在這一天,他們來為我揮手歡呼。這是我最美好的記憶之一。
當我們終於來到發射台,踏出箱形車,我們全都滿心敬畏地仰望天空,心想,冒著熊熊火焰啟程穿越天際一道上太空,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我們也抬頭看我們那艘聳立百公尺高的太空船。它看來就像是活的,有些系統已經啟動運作,噴出陣陣蒸氣,正在暖機為最後發射倒數預作準備。我們一起搭升降機上升六十公尺,來到能進出太空梭艙口的樓層。向艙口走去之前,我們輪流到專屬發射台盥洗室最後一次上廁所(發射日的另一項傳統)。
你或許能想像得到,在狹小衛浴空間裡面,穿著橙色太空衣一點都不方便,不過我很感激在被五花大綁之前,有機會先解放一下。走過裝了金屬籠的懸臂,前往太空船艙口之前,我們還有一小段時間能跟家人快速通個電話。接著我們進入一處名叫「白艙」(white room)的區域,在那裡與「收尾組」(closeout crew)團隊見面。他們幫我們穿戴上太空衣的所有其他配件,並猛拍我們每個人的後背,祝我們一切順利。由於那裡有攝影機監看這一切,我們也能向家人傳達無聲信息。我的兒子和我擬出了一套祕密手勢。最後,我們魚貫爬進自己座位並由他人協助打理妥當。我們仰躺,並牢牢繫緊。
等我把檢查表和程序表擺放定位,我們也全都與發射控制組進行了溝通查核之後,接著我們就有時間放鬆一下,於是我小睡了一會兒。我還沒有真正開始覺得自己真的就要飛上外太空,直到發射前約二十分鐘,當機組人員更積極地參與倒數計時之時,才有那種感受。不過當我們進行到了指標性的「十、九、八……」,那時我才想到,我們出發啦!
在太空梭上倒數到六秒時,燃料開始從大型橙色外燃料槽流入軌道器後背的三台主引擎。那些引擎合起來的燃料消耗速率,相當於在不到二十五秒內就讓一般家庭用游泳池流光。太空梭由四個不同部分組成:軌道器(太空船部分)、橙色外槽,以及兩枚白色固體燃料火箭推進器,分別固定在外槽兩側。當軌道器的三台主引擎點燃,我們就會聽到轟鳴聲,由於引擎是以一個角度安裝在軌道器背側,而我們坐在它的頂端,因此我們感覺太空梭全體套組整個向前轉動約兩公尺。倒數到零時,套組反彈回到定位,於是一切又恢復垂直。航太總署使
用一個高度技術性用詞來描述這整組運動:「彈撥」(the twang)。套組垂直後,固體火箭推進器立刻完美同步點燃,於是我感到我們彷彿被猛力彈離發射台。
我的腦海回顧閃現多年來經歷的所有準備歷程,一直來到被束縛固定在座位上等待發射的那一刻。接著我腦中閃現並想到家人正看著,還有他們必然有什麼樣的感受。我很驚訝,我們竟然這麼快飛離發射台,踏上飛向太空之路。在那個片刻,我真正知道的是,我移動得非常、非常快。才過了八分半,我們就從靜止待在發射台上,加速到以每小時兩萬八千公里的速度航行(九倍於普通子彈的速率),這樣才能達到環繞我們這顆星球的太空軌道。我依然相當驚訝,人體竟然能在這八分半鐘期間熬過這般劇烈晃動卻依然保持完好無損。
我的第一次發射是在夜間,而且我是位於中甲板(太空梭駕駛艙下層),所以我沒有窗戶可以向外看。不過我的第二次發射是在白天進行,而且我是在飛行甲板上,我在那裡能從窗口向外眺望。白天光照下天空映現的蔚藍透窗射入—直到它消失為止。沒有任何培訓能讓我準備好面對發射上太空時身體和情感的變化,也沒有任何事能讓我預備好面對窗外視野竟然那麼快就從蔚藍到漆黑。見到這種瞬間轉變,幫助我認識了我們大氣層的那道藍線到底是多麼細薄。
我不只讚歎那種美,也讚歎保護我們的那條非常纖細的藍線所展現的力量。我也對太空梭的強大威力肅然起敬,因為它抵受住了推進凌駕地球重力所需的巨大力量,飛升遠超出藍色大氣保護層的密度之外,並安全穿越航向黑色虛空。到了那裡,我們的生存和保障,都變成完全仰賴太空船的細薄金屬船體,以及為我們創造的船內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