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車快遞追雜貨店千金，阿公阿嬤的情史從送雞蛋開始

文／汪恩度

「你跟我阿公熟嗎？他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

阿峰果然放下菸，看了陳偉迅一眼，臉上換了一副沉思的表情。片刻後他才開口：「你阿公年輕的時候跟你一樣，少根筋。」

陳偉迅皺起眉頭，怎麼覺得這好像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而且是不是還間接罵到了自己？不過他還是耐著性子繼續聽下去。

「不過俗語有句話叫傻人有傻福。你阿公就是，他是我們這些人裡面最快成家的，還追到了那時候車隊的夢中情人。」

這件事情他好像聽過，搭腔道：「我阿嬤喔？聽說我阿公很會追妹子，我還想說教他傳授一、兩招給我。」

誰知道阿峰聽了噗哧一笑，「他會追妹仔？不要開玩笑了。你阿公跟你一樣呆，哪裡會把妹？」

「這是林大哥跟我說的啊！」

阿峰又露出一副嘲諷的神情，「他是不想給你阿公削面子啦。你阿公完全就是運氣好才娶到老婆的。」

陳偉迅有些茫然，怎麼同一個阿公在兩個人的敘述裡會完全不一樣呢？

「那你說，我阿公是怎麼憑運氣追到我阿嬤的？」

「抽籤啦。」

「什麼？」陳偉迅一臉驚愕。

「那時候大家都想趕早上五點半去你阿嬤的雜貨店送貨，兄弟們爭得都快打起來了。最後是阿明提議抽籤，結果就抽到他了。」

「所以我阿公每次都抽中去雜貨店送貨？」他有些不敢置信。

「頭幾次是。但後來你阿嬤就指定要你阿公送了，也許那時候他們就互相看對眼了吧。」

陳偉迅覺得這個版本由阿峰嘴裡說出來，不知道怎麼就有種令人不想相信的感覺。憑著對阿公與林大哥的信任，他又問：「我還聽說我阿公交過很多女朋友咧！那怎麼說？」

阿峰又是噗哧一笑，「有沒有很多我不知道，但都沒幾天就分手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對方，腦中急速運轉著，希望能辨別出究竟是誰在欺騙自己。冷不防從後方伸來一隻大掌，在自己肩膀輕拍了一下。

「你們在說什麼？」原來是阿公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出來了，帶著一點微醺的模樣，看來最後還是喝了些酒，出來醒酒。

阿峰看著他，又露出一貫嘲諷的笑容，「在聊你的情史啦！你孫子好奇你都怎麼把妹。」

阿公聽聞，刻意做出一副莊重的神色，輕咳一聲，「你怎麼又問這個問題？上次不是跟你說過了。」

「不是！阿公我跟你說……」陳偉迅張嘴想反駁，可是又覺得這件事情說出來有點尷尬，於是話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

「是怎樣？」阿公則是一臉問號地看著他。

「峰哥說了很多你的壞話！」陳偉迅苦思半天，覺得這句話應該是最婉轉又最能表達自己原意的。

不過阿公僅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好像並不意外也不生氣的模樣。倒是阿峰將手中快燒盡的煙捻熄，慢慢往回走去，逐漸離開了他們的視野。

阿峰的離去給了祖孫倆交談的空間。陳偉迅覺得也許可以趁著現在這個機會，向阿公詢問那些自己好奇並在意的問題。

「阿公，你跟阿嬤到底是怎麼在一起的呀？」他選擇從最安全的問題開始，打算一步步深入。

想不到這個最初級的問題竟讓阿公陷入了沉思。他蒼老的臉龐在夕陽昏黃的光影下顯得有些落寞，長長的影子拖在他身後，就像是原本那個應該陪著他形影不離的人，而今卻只剩下他自己。

阿公沉思了很久，就在陳偉迅以為他不會說了，才聽他緩慢而平和的聲音響起。

「我當完兵後不知道要做什麼，聽人介紹就跑來做這個，連機車都是借錢買的，第一次跑單，就是去你阿嬤家送雞蛋。」

「你不要以為送雞蛋很容易，那時的路跟現在不一樣，很少有鋪柏油的，大多數都是碎石路，把那箱雞蛋都顛破了。到了雜貨店，一整箱的破雞蛋，我那時候嚇得尿都要流出來了。」

「太誇張了吧？一箱雞蛋嚇成這樣？」雖然他暗自決定不要打岔，但是聽到阿公的敘述，陳偉迅仍是忍不住吐槽。

「你不知道那時候一箱雞蛋有多貴，我都還沒賺錢，還欠錢，怎麼會不害怕？」

陳偉迅雖然不太了解那到底是多嚴重的事情，但還是配合著說：「那然後呢？」

「你阿嬤的心地實在很好，她看我一個年輕人，沒有什麼錢，就偷偷又塞給我一些錢，讓我再去買一箱雞蛋回來。」

「沒跟你收錢喔？」

「後來我心裡不好意思，拿到薪水就還她了。」

陳偉迅又發表感想說：「那阿嬤人真的很好耶。」

阿公點頭，「你阿嬤心腸軟。後來我才知道她那時候給我去買雞蛋的錢，是偷偷從家裡拿的，還被她爸發現，大罵了一頓。」

「這就有點太濫好人了吧？」他再度吐槽。

阿公瞪了他一眼，立刻讓陳偉迅收聲。

「後來我問你阿嬤，我那時跟她非親非故的，為什麼要這樣幫我。她說她看我衣服舊舊的，有些地方都破了，肯定沒什麼錢，與其跟我要錢，還不如讓我好過點，說不定之後還會還錢給她。」

陳偉迅張嘴又想對這行為評價一番，但想起剛剛的經歷，只好將嘴閉上，安靜地等待著阿公說完。

「從那天起，我就決定娶老婆一定要娶你阿嬤這樣的。又善良又溫柔又聰明，長得又漂亮。」

「所以你就對她展開熱烈追求了嗎？」

「沒有。你阿嬤是雜貨店的千金耶，我那時只是個窮小子，怎麼敢隨便追她？」

「那怎麼辦？」

「我就認真工作啊。每天都很早起來跑車，跑到很晚才下班。一、兩年後終於存了一筆小錢，我才有底氣了，鼓起勇氣去追你阿嬤。」

「那你是怎麼追她的？」故事終於進展到了他最感興趣的環節。

「就去她家送貨時找機會跟她多講話，之後你阿嬤就答應跟我出來看電影了。」

「這麼容易？這中間沒有什麼波折嗎？」

「當然有發生很多事情。但是只要跟你阿嬤在一起，什麼問題都不是大事。」阿公說出這句話時，天邊的夕陽終於落下了，一旁豎立的路燈漸次亮起，熾亮的白光打在阿公的臉上，將那些皺紋刻劃得更深。

陳偉迅也從阿公的話語中聽出了一些沉重的氣息。

「我最後悔的，就是沒有發現你阿嬤得癌症，讓她這麼早離開。」

隨著阿公的話，他也想起了那段塵封的記憶。那時候的自己對死亡不太有概念，但看見阿嬤躺在那個長方形的「盒子」裡時，他有種害怕且茫然的感覺。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每次回到阿公家，都會下意識地先將家裡巡一遍，想看看阿嬤在不在，但他一次也沒找到過阿嬤。

現在回想起來，阿嬤的死不僅對阿公是個巨大的打擊，對那時的自己亦是。

※ 本文摘自 《北投機車快遞》，原篇名為〈第六章〉，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