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來自家鄉的植物,那種味道叫鄉愁
口述/黃盛璘;撰稿/紀淑芳
鄉愁是什麼滋味?
從事園藝治療多年,我接觸過許多來自東南亞的學員們,當他們在課堂中看到來自家鄉的植物,那種眼睛發亮、心流直竄的表情,我便知道,植物正在撫慰他們化不開的鄉愁。
近二、三十年來,來自東南亞國度的朋友們,或在臺灣組成家庭,或到臺灣工作,不僅帶來家鄉的文化及美食,也讓臺灣社會有了更多元的風貌。但是,離鄉背井所帶來的文化衝擊、生活挑戰以及心理調適等問題,藏在一般人看不到的背後。
味覺,啟動和家鄉的聯結
幾年前,我應YWCA(基督教女青年會)東區新移民社區關懷據點的邀請,針對東南亞姊妹們進行園療課程。因應族群特性,我在設計教案時,會特地尋找跟東南亞地區相關的植物,如香茅、越南香菜、薑黃、樹薯、七葉蘭(香蘭)等。植物神奇的力量在於,當它們一出場時,往往會自然而然地帶出人們平時不輕易外顯的情志,屢試不爽。

每次上課,只要我一拿出東南亞姊妹們熟悉的植物,整個課堂裡立刻哄鬧了起來,她們會開始用家鄉話,嘰嘰喳喳地交談討論,表情也瞬間變得不一樣。這時,我會跟大家說:「從現在開始,妳們可以盡情地講十分鐘,之後,就要開始講中文了。」
對任何人來說,透過味覺,是最能和家鄉產生聯結的方式。薑黃即是東南亞國家人民廣泛使用的辛香料。她們跟我分享,在東南亞國家會使用薑黃母,磨成泥,倒入水中加熱;完成後,得要站著慢慢喝,而且腳趾頭要抓著地,喝到身體發汗為止。根據東南亞姊妹們講述,這樣做可以有溫熱子宮的效果,月事也會比較順,所謂教學相長,我也學到一課。
臺灣跟東南亞有很多相同的植物,到農場上課時,往往不待我講解,學員們便會自己開始熱烈地指認,還會跟我分享她們在家鄉不同的食用或運用方式。

例如,樹薯不僅是小時候的零嘴,她們也會用樹薯的葉子,折一折,變成一條項鍊或是手環,有點像小時候的童玩。
又例如,臺灣人不吃香蕉花,但在東南亞,人們會將香蕉花涼拌來吃。
還有,臺灣人覺得青芒果很酸不太敢吃,東南亞朋友卻愛吃。記得我過去在啟智學校服務時,有很多東南亞籍的朋友,因為他們愛吃青芒果,因此,學校的芒果樹,果實從來沒有等到成熟過,就全都被摘來吃。他們把青芒果削皮後,就沾著特製的調味料吃。
植物,帶出她們的故事……
透過植物,帶出跟家鄉的聯結;因為植物,東南亞姊妹們也說出了自己平時不輕易說出的遭遇及故事。
我曾經幫十對受到家庭暴力保護令保護的母子,進行園療課,體會到新住民家庭所面臨的問題。我記得那次是在榮星花園上課,課堂中,我介紹左手香。在傳統用法中,左手香被認為是天然消炎聖品,能舒緩疼痛、感冒發燒等症狀。我在課堂上教學員們製作左手香咳嗽糖漿、左手香柳橙汁、防蚊疫,讓大家在生活中可以運用。
上完課後,一位媽媽跑來跟我說,她想要自己種左手香。她告訴我,她的孩子常常突然發燒,尤其遇到晚上時間,她因為中文不好,心裡很急,卻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知道有這樣的植物,可以在小孩突然發燒時,用來先救急,因此想要自已種。
還有一次,我在內湖婦女中心幫袋鼠媽媽團體上園療課,學員都是單親媽媽,其中有兩位是嫁到臺灣的東南亞姊妹。我那天帶了兩支大蘆薈,蘆薈也具有消炎作用,我教學員製作蘆薈蜂蜜汁、蘆薈面膜(蘆薈加一點綠豆粉、擠一點檸檬混合),另外,我還教她們用蘆薈皮抹頭髮,可以潤澤保黑。
課堂中,我看到其中一位東南亞姊妹不知何故臉部腫得很厲害,我趕緊用刮下來的蘆薈皮,讓她敷著臉頰,她說她嘴巴內側也受傷,我讓她把蘆薈肉含在臉頰內側。待課堂結束時,這位姊妹的臉已經消腫了一大半。她私下跟我說,她是因為被先生家暴,才傷成這樣,讓人看了不捨。
園療師的夢想:公園裡的東南亞植物區
我常常在想,對於臺灣社會中愈來愈多的新住民或新移工,園療其實可以在日常生活中扮演相當的角色。作為一名園療師,多年來我有一個夢:在外籍移工常去的公園,相關單位能規劃「東南亞植物區」。
隨著臺灣進入高齡社會,來自東南亞的社福移工人數漸增,且以女性為看護及幫傭的主力。相信很多人都看過這樣的畫面:在公園裡,東南亞籍的看護朋友們和坐著輪椅的長輩,兩者間的聯結或溝通非常少,通常外籍看護們圍成一圈聊天,或是滑手機,長輩們則自成另一圈,或者發呆,啥事也不做。
曾經有一次機會,大安森林公園管理者因為要做 healing garden(療癒花園),找我們去旁聽,因而刺激了我的發想:何不在大安森林公園或外籍看護經常去的公園,規劃「東南亞植物區」?讓植物來做為長輩們與看護之間的情志橋梁。
如果這個夢想被實現了,未來公園裡的畫面變成是:當阿公、阿嬤到公園散心時,外籍看護們一邊介紹自己家鄉的植物,分享家鄉生活的種種,一解思鄉之情;長輩們也可以透過聽聽說說,刺激一下腦神經。透過植物,替他們的日常生活增溫、增色,豈不美事一樁?
※ 本文摘自 《園療師的青草生活360度:把青草全方位帶進生活》,原篇名為〈這就是家鄉的味道!東南亞姊妹們的解憂植物〉,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