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廊盞,現代的櫥窗

文/怪熊

背景照片取自文可璽著之《臺灣摩登咖啡屋》,由前衛出版社出版。前景照片取材自維基百科


這五、六年來,台灣的咖啡店猶如萌於潮溼椅腳的小蕈類,一不留神就長得這裡那裡一叢一叢。有人說大家看準文青商機,後腳接前腳來分一杯羹;也有人說是薪資未反映GDP成長,開店的算盤打得跟領薪水差不多響,何不自己當老闆。從混得坑坑巴巴的城鄉移民觀點看,此城冬季濕黯,遠遠望見咖啡店就像冰原上的炊煙。晚近有些專攻午夜場的咖啡店,更像夜裡為游離分子點起的盞盞燈,在這食利者與遷佔者之城,只有暖心(不過咖啡錢還是有一大部分要被食利者拿去)。

某些四、五年級說年輕人抗壓不良,才退出職場改開咖啡店,他們大概沒算過開店撐過3年的比例,八成也鮮少親自造訪街頭巷尾,感受其中一些特別出色的店家,不僅自家店面有個性,還感染了周邊的街廓。《日日的美好》這本「繪手帳」,就像是咖啡館界的「寂寞星球」。作者「橘枳」像小王子遊走星球一樣,走訪台北四界的咖啡店,手繪店鋪的特徵,把鮮蔬的嫩綠,咖啡和拉花的黑白對話,一筆一劃收在筆記本(手帳)上,成了這本人味與咖啡香一道濃郁的繪手帳。

橘枳提到「私藏不藏私」這間店,剛好在怪熊棲居範圍。剛搬來那陣子路過,店沒開,但那門面上的漆和正唸反唸都不藏私的店名,早已勾起興趣。店面不大,橘枳提到手作皮件的區塊,跟座位基本是相連的,此店有開課教學。書看累了,起身可以瀏覽展售的生活小物。怪熊對手製皮件特別感興趣,他們家用色鮮明,橘橙草綠襯托得皮革原色更溫厚。這家的缺點大概就是訪客稍嫌太多,位子少也不夠舒服,沒辦法坐久。

似乎可以粗分內斂與櫥窗兩種型的咖啡店。私藏不藏私展示的手作風格,許多咖啡店主人也認同,你看我,我看你,同中求異,平均看來就是一面強調個人風格的櫥窗,著墨著主人各自與生活訂下的密契。1930年代,咖啡店初在台灣萌芽,展示的是「摩登」的味道,直接跟上西方的流行。同一時間,克里斯多福.伊薛伍德來到柏林,宛如「一台不閉快門的相機,完全被動,不斷記錄,毫不思考」,筆下搖曳柏林流光,朝向1933年納粹合法掌權慢划。伊薛伍德在《再見,柏林》裡頭,寫活了一個「通告藝人」莎莉‧鮑爾斯,四處鑽營,肉慾又純真,你彷彿聽見她一邊把腳抬上桌,一邊輕啜劣質白蘭地,笑說她又接到一個演出機會,肯定會惹來注目。後來電影《酒店》就對莎莉多所著墨,總算讓她當上了(後設的)一線明星。

《酒店》英文片名「cabaret」,這也是昭和7年(1932)日人今井廉介紹島內知名「カフェー」時,帶到的其中一種店家類型。咦?「cabaret」供應飲料食物,有爵士樂團和舞者助興,甚至設有舞池,怎麼會跟「咖啡店」(カフェー)沾上邊?原來,午夜巴黎帷幕甫落的1930年代,台灣的遊廓裡的店家,娼寮、茶館、酒樓等,轉型或兼設カフェー者還不少。形形色色的カフェー像是追逐西洋鏡裡的現代風範,紛紛裝潢拱窗、舞台、舞池,霓虹燈青紅綠紫,按節慶辦活動,女侍應生著制服穿梭在幽暗又絢麗的光影之間。

那時代,カフェー是摩登咖啡屋,殖民地台灣的夢境櫥窗。

至於內斂,下集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