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的信仰、聖人的愛情:《母親》

文/群星編輯室

滑落在地上的枕頭仍然很潮濕,那是夜晚保羅流下的眼淚和他滾燙的苦悶。

當母親拿乾淨的枕頭替換掉這個時,她腦海中生出一個念頭來,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會這麼想:「為什麼神父不能結婚呢?」

──黛萊達,《母親》

在義大利薩丁島一個被稱為阿勒河教區的偏遠小村落,只有一座教堂,幾百年來,沒有神父願意去那裡服務,居住在那裡的人早就把神給忘得一乾二淨了。終於來了一位神父,他原本發心發願,自己出錢重修長老院,但後來他變了,他練習巫術、酗酒,變得像惡魔一樣邪惡,待他死了之後,亡靈仍常在教區裡作祟。

那個村子就繼續過了幾十年沒有神父的日子,直到保羅的出現。

在這樣一個似乎被神遺忘的地方,年輕神父保羅的存在宛如明星,儘管信仰在那裡早已鬆懈,他仍成為當地人的嚮往,少年虔信者渴望成為他的接班人,中邪的少女需要他帶來神蹟,垂死的老人盼望他的祝禱祈福。

只是,就算宗教把凡人賦與了神的名義,也無法理所當然地等於神聖;在人類的世界,所謂的「神聖」還是得與人性對抗,還是要經歷人情世故的折磨考驗。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來自義大利薩丁島的女作家黛萊達(Maria Grazia Cosima Deledda, 1871-1936),以年輕神父和其母親的視角來述說一個簡單但深遠的故事。一位母親帶著他投入神職的兒子保羅搬到阿勒河教區,保羅成為那裡的神父,但他卻愛上了當地富有的女孩愛格妮斯,神父與女孩甚至計畫私奔。在母親得知兒子與女孩私情的那晚,焦慮得睡不著覺,聽著鄰房兒子的舉動,深怕他又出門與女孩約會,小說就從此刻拉開序幕⋯⋯

黛萊達來自義大利薩丁島的中產階級家庭,她讀完小學之後就未再受過正規教育,而是靠家教和自修來學習,她熱愛閱讀各類文學作品,並試圖開啟自己的創作之路,她的第一本小說《薩丁尼亞之花》(Fiori di Sardegna)發表於 1892 年。最初她的家人並不支持她的作家生涯,或許正因如此,更加深她創作的執念,嚴守著自有節奏,規律地寫作及發表,成就其成為一位多產的作家,並於 1926 年得到了諾貝爾文學獎的殊榮。

在黛萊達精煉的筆下,讀者在《母親》中窺見了心焦的母親和為愛所苦的年輕神父在短短兩天多發生的故事。我們跟著母親的心情起伏,她跟蹤兒子的行動,替兒子轉交分手信,為兒子輾轉難眠。對母親來說,她從未奢望能過上什麼好日子,她唯一的財富就是身為保羅的母親──這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榮耀。

黛萊達的作品可分為兩類,一類是親切鮮明地介紹薩丁島的人文風土,另一類則是深入刻畫人物內心世界,描寫著人類情感與信仰間的衝突,不避諱地直擊情愛、苦痛與死亡的核心,不給予評價,只是純粹地呈現人性糾結的悲劇。而《母親》就屬於後類作品。

擁有保羅這個孩子之前,母親已信了上帝,服從教會規約、聖經教訓,已是她人生的規矩。而兒子成為神父之後,她真心感到光彩榮耀。奈何兒子戀愛了,凡心動搖,這段戀情不只是苦了這對戀人,更讓母親的世界搖晃,當她第一次質疑起「神父為何不能結婚?」時,對於平凡親子幸福生活的渴望從心底奔竄出來,超越她本以為理所當然的信仰,雖然她已明白宗教的約束,不過是人為創立的法令,無關上帝,但母親心中各種信念混雜撞擊產生的衝突,卻帶來無法逆轉的悲劇。

儘管是近百年前的作品,書寫著遙遠異國異島,但對吾輩讀者而言,完全沒有隔閡。母親為孩子上上下下的心情,在哪裡、在哪個時代,都是一樣的。而以母子之間這種最強烈的人間羈絆來重新審視信仰與救贖、人生的追求與責任,把世間所有對神聖的依賴、對幸福的想像,擺在同一個標準來看,孰輕孰重,好難輕易論斷。

黛萊達以一個簡單的故事來討論一個廣大的命題,加上那嘎然而止的結局,讀後餘蘊強大,令人悵然低迴。

◎本文為《母親》的導讀,立即前往試讀

Photo From flickr CC BY Kevin Schra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