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死谷》:慈悲殘酷的青春殺戮悲歌
文/乃賴(武俠評論家)
你準備好了嗎?準備好走入死蔭的幽谷,見證鄭丰創作生涯中最大膽、最獨特、最黑暗也最悲傷的奇書《生死谷》,一同體驗青春的痛楚與殘酷、殺手的血腥與絕望、人性的沉淪與悲哀,以及在黑暗的谷底,那一點點微弱的慈悲之光嗎?
從二〇〇七年出版的《天觀雙俠》開始,《靈劍》、《神偷天下》、《奇峰異石傳》,一直到二〇一五年的《生死谷》,鄭丰在獨特的職業塑造、互補的雙線主角與敘事、青春的成長歷程等方面,貫徹了自己的風格與道路。
鄭丰每一部小說,都會在既有武俠小說傳統中,挑選一個在武俠傳統中存在,但又留下大片空白的職業深入刻畫,將特定職業在古代江湖的商品市場、要素市場、企業組織和興衰歷史設定詳實。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天觀雙俠》裡頭,一個流落江湖的女子如何學習毒術、迷藥、易容術等獨門絕技,以美色和武功在江湖上生存,而組織的鬥爭和傳承又是如何運作;在《靈劍》當中,一個邪教如何用靈能、咒術、邪法、神通來蠱惑人心、擴大組織、權傾天下,而繼承人的挑選和訓練又會經過哪些嚴苛過程;《神偷天下》則描寫了竊賊世家的流派和歷史,神偷所必須學習的取技、飛技,以及牽動時局的神奇蠱術和神妙寶物。而《奇峰異石傳》” target=”_blank”>《奇峰異石傳》,讓我們看到在亂世中的孤兒如何在佛寺中生存、受訓,一個終南山上的鴿樓,又如何扮演一呼百應的情報網,牽動著隋唐之交的大動蕩。
在《生死谷》中,更是為我們創造了一個前所未見的「刺客」世界觀。「殺道」的時代背景和人物、事件暗合唐代最有名的女刺客聶隱娘,但是又不滿足於既有筆記或是武俠小說的創作,獨創了一個具體而微的職業世界。刺客不同於武功高手,如同神偷、百花門或是邪教教主、護法和一般武林人士的差異一樣,刺客不單以武功高低決勝負,而是以心性、智謀定高下。唯有心細如髮又心如鐵石的刺客,才能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但什麼樣的人會成為刺客?而進入殺道者,內心又會有何等變化與煎熬,《生死谷》或許是百年武俠史上,最認真挖掘與雕琢的一部殺手悲歌。
在敘事與人物塑造上,我們總是能夠找到矛盾又對立的兩個主角,從衝突的兩個面向來圓滿同一個主題,並且一次比一次深刻。《天觀雙俠》裡面,趙觀和凌昊天是純粹的友情、《靈劍》凌霄的燕龍在愛情之外,還有互不相讓的自尊、到了《神偷天下》的楚瀚與百里緞,兩人互相成了獨特微妙的「傷口」,相知相惜,相恨相愛,因為太過相像,而無法圓滿。《奇峰異石傳》的韓峰和宇文還玉的愛情雖然相對單純,但也辯證了知己與良配間的複雜選擇,而在《生死谷》當中,鄭丰將兩個主角的人性衝突推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生死谷》的武小虎和裴若然,和過去的雙主角一樣,通常都是溫柔敦厚的男孩搭配聰慧倔強的女孩。但除了愛情或友情,還衍生出深刻的衝突與嫉恨。比互相扶持更讓人動容的,是他們如何互相傷害。武小虎的慈悲如何殘酷地傷害彼此,裴若然的殘酷又如何慈悲地救贖彼此。這樣的衝突也和職業世界相合,刺客的工作就是殺人,而且是毫無仁義的殺人,既然如此,善惡的之間再也不是涇渭分明,想當個好人、當個俠客的堅持,是自相矛盾,緣木求魚。
而在主題的挑選上,鄭丰有兩項優勢,第一是對宗教信仰的警覺性,以及對兒童和青少年的理解。宗教蘊含了人性的至善與極惡,而成長則是最美好又最殘酷的歷程。《生死谷》引進了歐美日青少年科幻常見的故事設定:一群青少年在孤立的環境中互相合作、互相殘殺。例如《飢餓遊戲》、《移動迷宮》、《大逃殺》、《漂流教室》或是《自殺島》。讓無辜的孩子經歷種種慘酷的考驗,挖掘青春期的災厄與救贖,讓孩童的單純結合人性的複雜。而在此一類型的文學作品當中,最為出色的無疑是威廉·高汀的《蒼蠅王》,相較於社會制度的批判,或是反烏托邦追求自由的訴求,人性的黑暗、道德的辯證、信仰的瘋狂,無疑是更為恆久的主題,而這也是《生死谷》揉合了武俠情懷和青少年文學的嘗試。
回顧近十年的創作歷程,《天觀雙俠》歡快、《靈劍》悲壯、《神偷天下》沉鬱,《奇峰異石傳》純真,而主角年齡最輕的《生死谷》,卻是最為慘酷的一本著作。鄭丰的情感與視角無疑是慈悲溫柔的,但故事卻一本比一本哀痛悲絕,這樣的衝突讓這兩者更鮮明強烈,對於道德的探究更為尖銳深刻,這是鄭丰迄今最大膽、最勇敢也最成熟的突破性著作。
走入生死谷,在光與影之間、善與惡之間、殺戮與救贖之間,這裡冷冽又溫暖,殘酷又慈悲。這是一首唐代絕頂刺客的青春之詩,不管他們是聶隱娘、精精兒、空空兒,或是天微星、天猛星或天殺星,你將看到前所未見的人性、前所未見的鄭丰武俠。
Photo From Flickr CC BY utpala 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