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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庭上,佳珍說自己只是慌了,這麼冷血的女人也會慌張?

文/平路

存摺、來往明細,銀行職員的供詞,法庭上的拉鋸戰繞著一些細瑣的環節。

「是否有證據能力?」法官問道。

針對每一項提出的物證,法官重複同樣的問題。

法庭上攻防非常清楚,被害人家屬的代理律師認為,為了錢,以殘忍的手法殺死兩個人,叫做「見財起意」。最明顯的證據是,佳珍穿洪太外套去銀行開保險箱,代表有預謀,早在謀奪洪太的財產。

對方的律師主張,因財起殺機,被告罪無可赦,應該處以極刑。

坐在法庭裡,佳珍想的是那一天洪伯打電話到店裡,說有事找她。進門時洪太不在,洪伯一個人坐在客廳。洪伯說:「我需要做些財務上的安排。你替我跑一趟,看看裡面有什麼。」一邊遞過來洪太的身分證以及保險箱鑰匙。

佳珍想著,當時就是誤信了洪伯的說法,以為有身分證與鑰匙就可以開保險箱。臨到門口,洪伯拿出洪太的格子外套,要佳珍披上。洪伯很有把握地說:「我守在電話旁邊,萬一有事,我會跟銀行解釋。需要一份文件,臨時拜託你。」

核對資料時行員開始起疑,簽名式怎麼看都不太像。佳珍很機警,推說打電腦打到筋膜發炎,字跡自己看也覺得怪。「急著有事,改天過來。」說著,已經站起身。直到走出銀行大門,佳珍仍感覺行員狐疑的眼神,在身後跟著。

就是那一次,佳珍回去就對洪伯大聲吼,「為什麼不告訴我需要簽名?銀行要是去報警,或者直接通知洪太,我怎麼脫身?」佳珍愈講愈氣,想著自己險些惹上的麻煩,朝站在樓梯口的洪伯推一把,開門出去。

從那時候起,佳珍確信,洪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老男人的缺乏理智讓她心驚。

動機十分明確,錢財與殺機之間的關係非常直接,涉犯「強盜殺人罪」,對方律師這樣說。

這一邊的辯護律師強調洪伯所造成的心理壓力。律師提出的理由是,如果動機是為錢,就該算算,怎麼樣才能夠拿到更多的錢?

殺了老男人,拿到多少?

留下老男人,當作金雞母慢慢擠榨,又拿到多少?

簡單的數學問題。

站在法庭上,佳珍的辯護律師說:「夫妻雙雙死亡後,遺產歸於家人。就算宣告死亡之前每天提領,一次一次用提款卡拿,拿到的仍然有限。」

換句話,被告的動機若為了錢,怎麼樣都應該留下洪伯。

「那,你自己說,理由是什麼?」法官轉向佳珍。

「那段時間,洪伯表現得愈來愈急。」佳珍回答。

「所以,你是說,你早就參與殺妻的計畫?」法官問。

佳珍答道:「洪伯是有告訴我計畫已經成熟。」停了停又說:「洪伯是講要把握時間,學期中洪太愈來愈忙,怕找不出時間去店裡喝咖啡。」

「所以你照洪伯計畫走?」法官又問。

佳珍答道:「迷倒一個變成兩個,我做了小小的改動。」

「被告就是惡性重大,否則,怎麼會構陷無辜?」檢察官問道。

「誣陷自己老闆,你不會於心難安?」握著一卷資料,對著被告席上的佳珍,檢察官高聲斥問。

佳珍早在偵查庭就看過側錄的新聞,那是羈押結束後,對著圍過來的電視記者,方哥大聲喊冤。「遇上這種事情,才知道什麼叫『人言可畏』!」方哥說自己有夠倒楣,關起店門整理啤酒教學的器具,都被說成為了湮滅證據。方哥又說,多虧產後的妻子整夜沒睡,現金餘額都理了出來,證明咖啡店財務健全,需錢周轉找顧客下手是天大的誤會。

面對法官,佳珍啞著嗓子解釋:「當時是想誤導檢警。在派出所扯出方哥,想要讓檢警分散注意力。就好像洪伯當初跟我說,把人放倒後,記得旁邊擺個酒瓶,布下疑陣,檢警會岔進一條死路。」

望一眼坐在正前方的法官,佳珍說:「警車向河邊一帶聚攏,我不知道怎麼辦。當時我也是慌了,想的是方哥完全無辜,調查一陣,很容易洗刷。」

佳珍說自己只是慌了,這麼冷血的女人也會慌張?

「我看你頗為鎮定。」法官撇撇嘴,鼻子裡哼了一聲。

「事前,是不是已經計畫周詳?」法官問道。

佳珍說,如果有所謂事前計畫,河岸的草叢裡預藏了一把水果刀;旁邊那間沒人的廠房裡,放了幾個黑色大垃圾袋,後來都派上用場。

法官換個方式問,「事前,你一切都有想法,對嗎?」

佳珍回答:「我是勘查過那片濕地,埋下一只寶特瓶。第二天去看,埋瓶子的地方變成大片水窪,瓶子已經不知去向。」

佳珍記得自己蹲在河邊,把寶特瓶埋進淤泥。後來水漲了起來,她的鞋整個泡到水裡。

佳珍還記得,曾經在電腦上搜尋,一大包垃圾,順著淡水河會漂去哪裡,答案是漂到太平洋裡。佳珍闔起筆記型電腦,以為找到解答。

佳珍不是細密的人,她沒弄清潮汐與風向的關係。三、四月氣候不穩定,風向常變化,遇上潮水,河水也可能帶著那包垃圾回到原地。

人們以為所謂的早有預謀,意味著每一處環節都細細推估,計畫百分百完美。只可惜,嫌犯不是推理小說的讀者。
推理小說不夠普及,讀者只有一小撮,社會對類型文學欠缺應有的重視,這是本案最發人深省的地方。

「推理小說俱樂部」成員

被冤枉的那段時間,有很多人對我們雪中送炭,但有少數人落井下石。我還在考慮,不排除訴諸法律的可能。

咖啡店主人

我以為沒看錯,是有人九點多上門來買香,後來記者來問,我隨便加幾句,說是客人指明要買燒給死人那種。想不到報紙愈寫愈大、愈寫愈離譜,還好所有事都真相大白。

金紙店老闆娘

案情中有慾望、金錢、死亡等羶色腥內容,媒體不願意往下挖,八卦媒體也沒做相關的深度報導。對所謂「蛇蠍女」,社會似乎有原始的戒懼。
觀察這一陣的媒體表現,我會以為,我們台灣人禁慾到近乎清教徒。

傳播學院教授

殺人者償命。人人盼望遲來的正義,到底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

電視新聞/民間反廢死組織發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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