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欣怡

說好一起老,多麼簡單的渴望,卻在法律之前如此遙不可及? ──專訪作家瞿欣怡

文/何宛芳

「你覺得她日常生活中做什麼最浪漫? 」我問。
「打蚊子!她每天晚上是負責打蚊子的人,還會說:『對不起我開一下燈』,真的很貼心。我覺得打蚊子是一件很浪漫的事,甚至比買花買巧克力更浪漫。」小貓說。
「書上寫你們家每天都有鮮花,好好喔!」我感嘆。
「雖然家裡每天都有花,但花都是我買的啊,她還會跟我說:『下次不要買切花,切花一下就死掉了,要買蘭花!』」語畢,小貓給了我一個無奈攤手的表情。

平實而溫暖,這就是小貓與阿述,兩人生活的日常。

小貓不會做家事,但喜歡做菜,她努力用一盤盤的料理,扮演著好太太的角色。扮演好太太,就像是家家酒,不但是小貓增加生活情趣的遊戲,更是回報阿述感情的方式:「好太太不是被規定出來,而是被愛出來;生活中要有很多的愛,才有好太太這件事。」小貓說。

她們已經這樣在一起已經超過十五年;就跟所有感情好的老夫老妻沒有什麼不一樣。

喔不,其實還是有點不同,就那麼一點點而已。

少了的那一點,就是法律的公證程序。然而,看似渺小的差異,卻使得小貓無法在阿述的手術同意書上簽名,也讓許多跟他們感情一樣好的伴侶,伴著彼此一輩子的兩個人,無法一起走完人生的最後一段。

差一點,卻差很遠。她們無法擁有理所當然的分享生活的權利,就算再如何用這些小確幸妝點,也無助於解決她們在法律上的困境。這也是所有臺灣同志伴侶每天睜眼、閉眼都在面臨的困境。

生活上的伴侶,卻不是法律上的伴侶

小貓就是作家瞿欣怡,在陪伴阿述罹癌、抗癌的日子裡,每天都感受到生活上的伴侶卻不能是法律上的伴侶,是多麼荒謬而不合理。看她所寫的陪病日記《說好一起老》,再聽她訴說那些時刻的點滴……,雖然眼前的瞿欣怡嘴角帶著笑意,臉上帶著戰勝疾病的光彩,但還是有一種深刻的刺痛,讓人無法忽視。

「對很多人來說同志婚姻合法化是一句口號,但對我們來說不是,那是每天都會碰到的問題……,從她身體裡有癌細胞的那刻起,我就一路陪她,但我可能是最沒資格的人,因為法律沒有保障。」

舉個例子來說吧。同志伴侶其實可以依照醫療法 63 條、64 條為另一半簽署手術同意書,但醫院、醫師通常為了避免後續爭議,還是只敢接受家屬的簽名。換言之,這仍然有結構性的問題需要被解決。

瞿欣怡回憶起當阿述剛剛被檢查出罹患癌症的那段日子,她除了到處尋求醫療意見、確認癌症險相關理賠手續、照患病伴侶之外,她還得另外找律師諮詢是否有什麼地方得特別留意。

「問律師那天我哭得很傷心,我照顧一個罹患癌症的伴侶,還得要問律師要注意什麼?如果我是他太太,我就只要照顧她就好了!」

差一點,卻差很遠;差了法律上的那一點,就算你假裝看不見,但本質上就是全然不一樣。

「我們之所以要結婚或婚姻合法化,只是要在她生病的時候,可以好好的照顧她…假設有一天我不幸亡故了,我們共有的財產,不會因為我的亡故,而沒有辦法保障她。」

整個陪伴抗癌的過程中,瞿欣怡得不停地尋找權宜方法,才能稍稍填補法律未賦予的伴侶保障,但她也漸漸變得無法再忍受,「我們為什麼要繞路來保障伴侶的權益?這不是本來就應該有的嗎?」如果擁有較多法律資源的她,都還需要這樣大費周章,那麼其他沒有資源或是根本沒思考過這些問題的同志,又該怎麼辦?

放下爆走與焦慮 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好的傳達者

一本陪病日記的出版,或許無法直接改變什麼,但至少可以讓更多人,有機會看到同志伴侶的生活日常。

「每次我在寫評論的時候,我都是真心,例如學運的時候…,我要說服的並不是跟我一樣的人,而是跟我不一樣的人。我們現在在做的是溝通,跟個人無關,寫作的人都只是傳達事情的通道,我們只是傳遞者,我們必須好好把事情寫清楚、傳出去。」

談起讓她得一直居住在「功課寫不完星球」的文字工作,瞿欣怡自有一套對報導的堅持,或許,從這個角度看,這本書也是瞿欣怡某種程度的第一線報導。

她選擇用本名,用溫和平實的筆調,也配合出版社的攝影安排:「我希望用一個比較平和的方式來寫作,那些不理解同志而想理解的人,可以透過這本書看到同志的日常生活,…也不過就是吃飯睡覺看棒球…我不想讓異性戀者或基督徒有抗拒的感覺,因為我很珍惜溝通的機會,你必須理解了我們的日常,我們才可以進一步告訴你,婚姻合法化有多麼重要。」

然而,即使目標明確,焦慮與遲疑也還是有的。瞿欣怡承認,與自己最親密交往的親人中,就有非常虔誠與保守的基督教徒,過去她一直小心翼翼的在臉書社群裡,細密區分親疏遠近的談話內容,然而這本書出版後,也代表她不再擁有那樣的私密空間,也讓她幾次萌生放棄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