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credit: pixabay

這整本書,最難翻譯的其實是書名

文/沈意卿

CRUSH。《狂戀》全書,最難翻譯的其實是書名。

Crush的動詞是撞擊,名詞是迷戀,一字完美濃縮了整本詩的狀態。Crush是肉體投向彼此,重力加速度,兩者衝擊碎裂。Crush是精神徘徊在時間空間不能碰觸的時空,拒絕改變,妄自停留。一動一靜,肉體慾望與靈魂癡迷,誰比誰先發生,誰是誰的主人?

而賽肯詩裡的暈眩在這兩個狀態中懸宕,作者創造自己的象限,時間可以往前往後,未來也是從前。你愛的是他,他其實是你,你的雙胞胎,分身,是兩個人、四個人──你的對手、伴侶、騎士、惡龍、兄弟、父親──又都是空氣中憑空抽出的幻影,寂寞揉出的實體,求愛錯誤、溺斃窒息前的最後一口空氣。你那裡毀滅了一個星球,他好端端地坐在對面:你一邊談笑風生,一邊灰飛煙滅。都是你。

愛也不夠,還要肉身,撞擊不夠,還要癡纏。只能以字描繪諸多失控,時而直接粗野、猖狂任性,行間撒賴撒嬌,耍情耍恨。不做愛就作死,其它無法。


「每個故事都有個章節在沙漠,從國度到國度
 必經的荒茫路程
 你舉目無助 你開始懂事」

這是癡狂之書,也是成長之書。在紐約出生,中西部求學的賽肯,詩中時不時出現的危險畫面,是騎士得冒的險,英雄旅程必經的考驗。早熟的「愛等於死」的自覺(你十三歲,你知道的……你知道男孩喜歡男孩等於死,除非你閉上嘴)、親密等同暴力的一體兩面(他揍你/揍你/揍你。慾望要他的手投進你身體)、肉體或精神同時冒險、同時割傷(我說我想你在我裡面而你用刀劈開我),這血肉橫飛的成長路,他繼續走著,而「我們都是目擊證人,我們想著這兩個男孩能不能/把事情搞清楚」。

嚐著汗水、玻璃、泥土和苦酒,空氣瀰漫公路在曝曬下昇起的煙塵,背上頂住地板磚牆,嘴鼻有血腥與汽油。以字為藥,紀錄傷口等於療傷;以寫成杖,紀錄迷失便是開路。他紀錄他如何被壓進水裡、推進沙礫,紀錄不願吻他卻奔到路上壓住他的身體、將他割開縫合的手,紀錄死去的友伴,瀕死的悲傷。

最終,有人幸福,有人死去;有人受傷,有人生還。最終,他背誦禱詞,與犧牲的友伴告別,跨過曾以為跨不過的時間,繼續生活,繼續睡著和醒來。

而我們還在路上,沙塵滿天。

而我仍不是一個職業翻譯,只是一個迫切的讀者。翻譯只是想徹底擁有一本書,每一句,想將它倒進身體,流進血液──如此私人,只適合留給自己。最好是譯完就夾進書裡,直到下次相遇。於是我不曾想像讀者的面貌,你們就像其它的我,會將這些詩細咬、咀嚼、舔嚐、吞下;落淚、發熱、微笑。

只是在翻譯完的今日,才發現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應該閱讀這本書,更應該在我們的語境存在。詩是對抗現實的藝術,無知可以粗暴,理性可以狹隘,只有詩能切開、打破、縫合──讓光從裡面滲出來。

「我們都在前進,我們絕不回去。」

沈意卿
12.21.2016

※ 本文摘自《狂戀》譯者後記,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