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聶永真:將設計藏於無形
文/Chienwei Wang
聶永真,歲,獅子座,天王天后唱片御用,書籍設計天王、國際平面設計聯盟首位台灣設計師,手遮臉拍照,手臂上有螺絲釘刺青,新書預購五分鐘內銷售一空……,諸多加在他身上的標籤定義,只說明了一件事情「聶永真是台灣最受年輕人喜愛的設計師」,對於崇拜他的粉絲和年輕設計師來說,他猶如神一般的人物,他的設計不只是設計,也是一種收藏。與他齊名的設計師王志弘則說「每個時代總是藉由極少數最優秀的人來定義,聶永真一定是某個時代中擁有最多詮釋權的平面設計師。」
台灣科大設計系畢,台灣藝大應用媒體藝術所肄。洛杉磯十八街藝術中心駐村藝術家;第 21、25 屆金曲獎最佳專輯設計、德國紅點、傳達設計獎得主;德國編集全球百間《AGI》、(2012)與東京 TDC(Type Director Club)收錄,國際平面設計聯盟(AGI)會員(2012)、德國紅點傳達設計國際評審(2013)。除了設計案件,聶永真定期出版個人著作,也主編統籌一系列的攝影藝術書籍出版,近年他也關心社會運動,支持太陽花學運、香港雨傘革命、支持多元成家⋯⋯,要發揮他的影響力,為這個世界帶來正向的力量。
著有《永真急制》、《Re_沒有代表作》、《FW 永真急制》、《不妥》與《#tag 沒有代表作》。主編統籌《tokyo boy alone》(2011,森榮 喜著,東京)與《No. 223》(2012,編號 223 著,北京)。永真急制工作室負責人。
作品年表
2012《其後》/印刻。《莎妹書──Be Wild 不良》/大藝出版。《編號 223》/自轉星球文化《我們從未不認識》、《不妥》/自轉星球文化。《東京異聞》/獨步文化
2013《不在:____博物館》/大藝出版。《九歌 102 年散文選、小說選》/九歌
2014《#tag 沒有代表作》/自轉星球文化。
On the move
很多人都好奇聶永真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設計,在背後的邏輯和原理又是什麼,當你被問到這類問題時,通常會如何回應?
如果硬要去屁出一套道理,當然也不是不行,任何一款設計都是在追求平衡感的狀態下做出來的,如果真的要理出一套為什麼要這樣編排,要清楚去說出一個理論,其實我說不出來,因為就是感覺這樣就對了!
有很多設計師可能會所謂的聶永真設計,你要怎麼避?一直避到最後不就沒東西可以避了?
沒有,應該不是我要避吧!其實也沒有避不避這件事,正面來看就是我得時時換做法,但換做法這件事並不無奈,是好的,而是我自己意識到我得要去做新的東西,正向提醒自己某一招不要再用了,這樣也好。
Try running
在設計的過程中,如何與編輯、出版社或廠商溝通、互動及配合?
我做的每本書對印刷廠來說實在讓人頭痛,他們平常很平實的印書就好,沒想到要多費工,但很多工法並非不能做,而是能執行的廠商真的非常難找。就像《歌物件》新經典文化,印務一開始馬上回應「不可能,做不到」,說廠商只能車直線,不能車曲線,當下我就急著在第一時間聯絡常配合的印刷廠,後來知道電繡也可以做出複雜的圖樣,雖然沒有人用紙本做過,但若用磅數厚一點紙張,說不定就可以繡了,這才解決這個技術上的困難。
其實第一時間聽到不可能,後來發現有解決方法時,當下其實非常「美頌」,想說為什麼會有不可能這句話出現。再來就是成本的考量,一般車直線可能一本才 1~2 塊,但《歌物件》的報價卻較高,但因為這是小開本的書,要繡的面積比較小,我請廠商喬到可接受的價格,就能做了。
你的書籍設計除了工法繁複,有時還會做出大開本、頁數厚重的書,請問如何控制成本,又如何與出版社討論設計規格和想法?
像是《莎妹書──Be Wild:不良》大藝出版是劇團十五週年的特別企劃,但像它或是《不在:____博物館》大藝出版都屬於小眾的書,老實講任何一個劇團出的書都會賠,只有大賠與小賠的差異,既然都會賠,那就要看可以做到多極致、多精采,才能攪動這個領域。《莎妹書》因為文字量大,與出版社編輯就從這點去評估,要用什麼樣的開本、比例及體積,整體感覺才會適中。也就是說,我們一開始就打算要做一本大書,因為若是做正常開本,這本書就會比現在看到的更厚重。
你的設計經常有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配色,請問對於不同案子的色彩配置是基於什麼樣的判斷或考量?其實說不出個所以然,有可能是過去的案子用過太多某幾款顏色,接下來就想要避開,並改用另外的配色,但也可能是出自當下直覺。就拿《九歌 102 年散文選、小說選》九歌來說,之所以選用藍跟綠去區分,主因是藍綠為同系統的顏色;當然,我也可以用紅跟橘,但書封上的燙金已經很亮了,加上金色本身帶著紅的元素,如果我想讓特色被 highlight 出來,就會選擇偏冷的色調去平衡,不過很多時候我對顏色的判斷,只是因為自己喜歡,自己爽才用的。
又或是《Re_沒有代表作》自轉星球文化在 CMYK 四色中,我將 M(紅)換成螢光特別色,所以油墨在混色時,只要帶到紅或橘色,顏色與階調相較於一般四色印刷油墨,就顯得有螢光的感覺,尤其在印歌手照片時,膚色會顯得更為粉嫩些。
你經常用很多不同的別冊或物件去組織一本書,並用盒裝或袋裝收納,這是什麼樣的構想呢?設計時要怎麼去拆解這些元素?
端看設計東西的屬性。像《台北爸爸紐約媽媽》人力飛行劇團出版的節目盒,從功能性考量,當消費者看到裝有這麼多物件時,就會覺得很豐富而引起購買慾。當然,我也可以做成一整本,但那又不夠理想,因為每一份圖像或文字都有屬於它的最好比例,集中在一本就會被限制在同個載體。就像陳俊志的家族老照片適合用老相片袋收納,海報有海報的呈現方式,而盒子可以讓不同的載體共存。會發展這個形式,是因為包裝能固定所有東西,又能增加收藏感,而收藏感則是建構在多樣的物件上頭。
封面中文與英文書名的配置,如何思考其字體與設計上的關係,可否舉一到二個案例說明?
《莎妹書──:Be Wild 不良》的選字走美式 POP 的風格,書名以英文字為主,因為「Be Wild」放大會很好看,「不良」放大的感覺就不太對,這跟書的類型或定位有關;如果是散文或小說,將中文字特殊處理過後放大就會很漂亮,就像《九歌 102 年散文選、小說選》將「散文」和「小說」兩組重新造字的效果。但在這類較為的劇場藝術類書籍,將中文字放大可能會比較「乾」一些,所以在設計上就會有所「取捨」。像如果將「不良」弱化成比較裝飾性的位置,英文書名就要隨之斟酌放大,在整體畫面上也較有平衡感。有時這也跟出版社有關係,要看他們對於強調中文或英文書名時的「安全感」考量,一般的書會強調中文書名,以避免讀者混淆,像《莎妹書》在宣傳時,一律以「Be Wild」為主,加上這本書的讀者群應該不至於看不懂「Be Wild」,才會有讓美感優先於功能的特殊做法,包含整本書的內文編排也都是在玩「感性的審美」。
延伸上一題的「美感優先於功能」的字體編排設計提問,在與出版社合作時是否會遇到質疑,如何解決?
一定會有一些「老派」的出版人會問,認為這樣的設計不易閱讀,或是看不見中文書名,很多剛出道設計師一定會遇到這樣的阻礙,但這個問題非常好解決,因為每個人都有既有的閱讀經驗,良跟不排在一起,你不會唸成「良不」,Be 跟 Wild 擺在一起,也不可能唸成「Wild Be」。所以,即便把字分得再開,順序跟角度也不一樣,讀者還是可以自動找出一個「閱讀的邏輯」。
傳統出版環境的思維,對設計師來說是一個「長期抗戰」的事,一般設計師看來沒有問題的做法,客戶反而會開始擔心很多事,萬一書不賣了,他們就會找出任何可能歸咎的理由,像是書名處理的問題。但,很殘酷的事實是「書不賣就是不賣,無論你做得如何還是不會賣!」有時合作我自己喜歡的設計,客戶不見得會喜歡,他會把它放大,好像所有讀者都會跟他一樣不安,這時就會出現一些拉扯。但你要如何去討論感覺這件事?因為當我自己喜歡時,我覺得有些跟我 sense 一樣的讀者也會喜歡。如果真的很誇張要翻盤重做,我可能會選擇退出,因為一開始給出去的東西,就是你覺得最好的,重做未必不好,但那已經不是你有感覺的東西了。
許多設計師都會提到所謂「去設計」的議題,這是你在設計時會考量的點嗎?請問你怎麼想?
其實,一本書從裡到外,雖然你會發現很多設計,但我都會將它減到最低,不要讓書看起來太過花俏,就像《我們從未不認識》自轉星球文化,用螢光綠穿線裝,或在裝訂邊印上螢光綠特別色,但就到此為止就好了,不要再多。
當大家在講「去設計」並非真的不做設計,我們會把很多很好的設計放在書中,但卻不想讓讀者看到太多痕跡,成熟的設計師不但會做到這些工法而且藏於無形,但年輕設計師可能想讓大家在第一時間看到他的設計,資深的設計師反而不在乎這些事情,而是朝更內斂的方向發展。
若從書的類型來看,《我們從未不認識》本身就是要販賣文字與文味,若不小心設計得再多一點點,雖然一般歌迷可能感覺不出太大差異,但對於你想要喊話的那群讀者可能就會太多,覺得你是在炫技,畢竟他們不是要看林宥嘉玩設計,是要閱讀文字。雖然這是一本純文字書,但因為有歌手與音樂成分,還是需要有一點好看明媚的東西藏在裡頭,但又不要那麼的明顯。
那要怎麼判斷設計要做到什麼程度才不會太多,也不會太少,剛剛好?
純粹憑感覺,但這個感覺可能來自很多方面的影響,可能你這一年做了很多東西,就會自動避掉那方面的設計,或是最近看到很多人都在玩同一招,就會想要避掉。但也可能是你對某些東西麻痺了,覺得它不再有趣的「自我篩選」過程。
由你主編、統籌,以設計為中心的書中,如《tokyo boy alone》或《編號 223》,出版社的行銷考量通常會在你設計的開端就給你意見或參與討論嗎?
通常在做這類書時行銷會擺在最後,如果要考量到行銷,在 art 的成分就會不一樣,所以大多時是書全部做完後再跟出版社討論行銷該如何操作。因為出版社是自轉星球文化,所以給我的開放空間很大,要怎麼搞就怎麼搞。
那這兩本書的作者會跟你討論照片安排的順序,或是畫面並置時所產生的意涵或隱喻等細部配置嗎?
所有編排的圖像順序都是由我決定,森榮喜或 223 都一樣,不讓他們選的原因在於我認為很多攝影集的翻閱節奏都有問題,大部分的照片順序都是攝影師自己安排,他們通常是單張看作品好不好看,只放他覺得最精采的畫面,但設計要考慮前後畫面的關係,要有一氣呵成的節奏考量,有可能上一張比較 busy,翻過來的頁面就要啷一點,這樣呼吸才舒服,對比的節奏感才會好。讀者可能無法在第一時間感受這些細微差異,但對照看後就會知道哪一本看起來是舒服的,哪一本的節奏是斷裂的。
至於圖像意涵方面,223 的每一張照片都有涵義,透過編輯將兩張構圖類似的畫面並排,或是要讓畫面順的刻意配置,可能會衍生出新的意義,但對 223 來說,那可能只是在不同時間拍攝的照片。當你看到相關的故事或隱喻,可能會覺得它們之間有關,但那也許只是設計師製造出另一層新的東西,它可以出現,但脈絡要減到最低,不要大到足以成為另一個故事。
It’s time for something fresh
越來越多書籍講求裝幀設計,依你看,你認為台灣當代裝幀設計的特質有哪些?
台灣裝幀設計其實很成熟,很多年輕設計師都投入這個領域,這樣很好,與日本或其他國家相比,台灣設計師做出來的東西在形式上不輸他們,但你會覺得日本做的東西更「收」,更看得到「精、氣、神」,台灣有很多很好的設計師,他們在視覺上的表現很豐富,很好,但有些少了一點氣。
在台灣還有一個很好的現象,就是很多優秀設計師都會為平裝書籍服務,因為如果是大陸的A咖設計師,他們可能只會做國家級大案子,或只接售價幾千元以上的精緻高價書,在大陸做平裝版的優秀設計師反而比較少。台灣好在是平裝版的流通率高,好的設計師能為這些圖書做設計,是一件更有意義的事情。
Inspiration
很多時候是做的前一天才會去想,當你真正開始做就表示其他案子都已淨空,才能進入一個新的案子。也有比較複雜或難度較高的設計,要花較長的時間醞釀,雖然有時可能真正執行只花一個晚上,但在那之前腦袋就會出現非常多的畫面。平常當然會查找很多 reference,看很多跟設計有關的畫面,像是逛 tumblr 或 behance,不過那些都只是亂看亂玩,不一定跟你現在做的事馬上有連結。很多狀況是看到A卻聯想到C,A是已經做過的設計,是很好的 reference 但不可能直接挪用,以我的習慣就是讓A變成C,讓它產生化學變化,變成另外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