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碟仙曾是超級熱銷的桌遊道具組?
文/謝金魚、陳韋聿(Emery)、神奇海獅、海州貓
先來說說這「請碟仙」是怎麼回事。
雖然相關細節眾說紛紜,不過召喚碟仙的過程,跑不掉都得準備一張寫滿漢字的圖紙(所謂「靈乩圖」),以及一只邊緣畫上箭頭的小碟子,倒置在圖紙中央。儀式開始的時候,圍坐在圖紙周圍的人們,得各自伸出一隻手指,按在碟子的邊緣,然後集體誦讀一些神祕咒語。若成功喚來碟仙,碟子便會自個兒移動起來,並且一個接著一個指向圖紙裡的單字,組合成他想傳達的話語,回答大家的提問。
當然啦,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召喚了碟仙,可不能隨便敷衍應付,否則惹得對方發怒,大家都要倒楣。因此,幾乎所有的碟仙儀式指南,都會提醒大家注意一些忌諱。比方說千萬不能詢問碟仙的亡故原因,以免惹起對方的情緒波動。參與者也不能在碟仙離開以前收手不玩──畢竟是你把人家給請過來的,隨便離開,可也不太禮貌吧。
其實若仔細想想,請碟仙實在是很費工夫的一件事情。一夥人壓著小碟子在那邊移來移去,老半天才能組成一個句子,光想都覺得手痠。要是你請來的碟仙頗有文才,動輒就要引用《出師表》或《赤壁賦》,等他把話講完,天也差不多要亮了吧。
所以你看啊,古人其實是很聰明的。要在冥冥之中求得協助,他們乾脆就請個專門的人來讓神靈附體,直接開口用講的,或者用筆寫出來,才不跟你在那邊瞎磨蹭。今天我們在臺灣民間宮廟裡看到的扶鸞請乩,基本上都沿襲了那樣的傳統辦法,神明降旨的方式,多半也要比碟仙還來得俐落一些。
神壇問事,在宋代以後的中國民間非常流行,甚至到了政府要以刑罰來禁止的地步。民國初年,赫赫有名的梁啟超也曾說到,這種求仙問卜的事情,在當時候的中國幾乎隨處可見。[1]問題是,所有這些相關的歷史紀錄裡面,就是沒有那種一夥人壓著小盤子,在圖紙上頭移來移去的奇怪遊戲。
實際上,碟仙並不存在於古代中國的道教系統。你在各類典籍當中不能檢索到這樣一個詞,存留在文獻裡頭的各種請仙或扶鸞故事,也根本沒有碟仙的蹤跡,或者相類似的科儀。所以,我們基本上可以推測:碟仙及其相關的儀式,都是近代的發明(或者「發現」,看你要相信哪一個)。
換句話說,碟仙的歷史線索,並不存在於清代以前的古籍上頭,得找找民國以後的歷史材料。
而在一九三四年前後,上海的報章雜誌裡面,我們就見到了碟仙的蹤影。
碟仙曾是超級熱銷的桌遊道具組?
熟悉中國現代史研究的人都知道《申報》,因為這份壽命頗長、流通也頗廣的報紙,記錄了晚清以來中國與上海的大小事,今天的保存情況也相對完整,是很重要的史料。而在一九三四年四月底的《申報》上頭,就出現了這樣一幅廣告:
──神軍突起,科學靈乩圖!每套特價大洋二角,徐桐先生發明,只用一隻普通碟子,就能與神鬼談話!無迷信意味,全憑科學新法。投機進退、人事休咎、頭獎號碼、時局安危、貨物失竊、謀事得失……只要一問,都能明白答出!人手一卷勝得萬能的顧問!南洋廣東,早已風行,今新到上海,老少男女均可隨時隨地施乩。不怕你不信,只怕你不試!
注意:碟乩係中國留德科學界徐桐先生所發明,無神怪意味,全憑科學新法施乩。市上所有神仙作用者,全係假冒。既憑科學,何來神仙?用者購時,務要認明徐桐先生原編,以免偽貨誤人。[2]
……有沒有覺得很想買一套來玩啊?「只用一隻普通碟子,就能與神鬼談話」,用的還是「科學新法」呢!連彩券的頭獎號碼都可以問,這麼神奇的東西,只賣兩塊大洋?還不給我買個十套!
「科學靈乩圖」很快引起了轟動。當時的新聞報導寫道:「上海馬路上到處有科學靈乩的黃紙袋小碟子在賣」,根本就是超級熱銷的桌遊道具組。十餘年後,有人回憶「科學靈乩圖」風行的盛況,也說是幾乎到了「家置一圖,人備一碟」的地步。朋友見了面,全都在談這種占卜遊戲的靈驗與否,顯然掀起了一股狂潮。[3]
而實際上「科學靈乩圖」的俗名就是「碟仙」,它的玩法跟你今天知道的那種碟仙完全一致。同年刊登在《申報》上面的一篇文章,就曾仔細介紹這種道具的使用方式:
扶乩法是這樣的:把碟子安置在黃紙中央,三個人各伸出一隻右手,用一指按在碟子上,心裏默默地唸著「煩碟仙請某某到來談話」,約十分鐘光景,碟子就會轉動起來。(這時算是碟仙降臨了),待到碟子停住,看牠停在什麼地方,即依那處的字,併成句子,來解釋陰魂所說的是什麼話。[4]
──顯然,我們已經在一九三四年的上海,找到了現代臺灣碟仙遊戲的原型。
而按照前引那幅廣告的說法,「科學靈乩圖」傳入上海之前,在廣東一帶「早已風行」。也確實是這樣的,一九三三年廣東省許多地方的報刊雜誌裡面,我們都能找到一些有關碟仙的討論。在汕頭,市長甚至沉痛地宣稱,碟仙的流行,已經到了「舉市若狂」的地步。[5]
這樣看來,碟仙在近代中國作為一種商品,大致是從一九三三年的廣東沿海城市開始流傳。到了一九三四年以後,「科學靈乩圖」便如同病毒一般,繼續向中國的各大城市擴散蔓延,在南方的南昌、漢口、杭州,以及北方的天津,處處可以見到碟仙引發的狂熱。[6]
註釋
[1]參見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臺北:中華書局,1974),頁74。
[2]參見《申報》(上海),一九三四年四月二十九日第8版。
[3]關於一九三四年上海民間對碟仙的狂熱,參見〈新聊齋誌異:碟仙作祟〉,《新上海》,第72期(上海:1947),頁3;〈小評‧科學靈乩及其他〉,《社會新聞》,第7卷第15期(上海,1934)頁1。
[4]參見夢若,〈科學靈乩圖〉,《申報》(上海),一九三四年五月十四日,第22版。
[5]參見翟宗心,〈訓令公安局准市黨部函轉監委會請禁科學靈乩等由仰遵照嚴禁由〉,《汕頭市市政公報》,94(汕頭,1933),頁2。另一篇一九三三年的報導更細節地提示了一九三三年科學靈乩在光東省內的傳播:「……科學靈乩術,初盛行於羊市,再而盛行於江門」,參見不著撰人,〈科學靈乩圖翰入本鄉,覡運倒霉了〉,《新會沙堆僑安月報》,第81期(新會,1933),頁16。
[6]參見熊式輝,〈公牘.民政.通令查禁科學靈乩圖.江西省政府訓令民二字第二○一七號〉,《江西省政府公報》,第27期(南昌,1934),頁8-9;吳國楨,〈市政.據報禁科學靈乩等情仰查照辦理具報.普字二二○號二三.七.二〉,《湖北省政府公報》,第49期(漢口,1934),頁114-115;〈三月來之工作報告.戊、社會.九、查禁科學靈乩圖〉,《杭州市政季刊》,第2卷第3期(杭州,1934),頁28;〈科學靈乩迷住了少女李元鳳投奔胡蝶想做明星「柳二爺」主張太奇代他籌旅費〉,《南洋商報》(新加坡),一九三四年七月三日,第1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