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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保是保險?還是社會福利?

文/劉宗瑀

「評鑑」這個尚方寶劍,斬妖除魔,
卻讓更多醫護人員被不合理刪除費用、放大回扣。
或許有人會說,這跟民眾沒有關係。但你可能忘了,
每個人都會用到醫療──每.一.個.人。

一開始的初衷都是善意的。

彷彿路邊發放的小包衛生紙那樣人畜無害,甚至像在邀約:「只是一個小遊戲。」讓你不好意思拒絕加入。

加入之後,還因為手上有了小贈品而略感占了便宜,當越來越多人加入,看似開放的遊戲規則開始限縮,這時已經大難臨頭了,卻還不自知。

最後一步步把自己的權益跟話語權都閹割掉,陷自己於不義。

讓我們來說個故事吧。

我跟學妹緹娜在閒聊。

她是一心想要走外科,無奈周圍阻撓聲音過大而遲遲無法決定的PGY。同期受訓的,還有散仙學弟阿鬼。

受訓階段中的一個課程是要下鄉接受所謂「社區醫療」訓練,要理解與醫學中心不同的中小型醫院處置,甚至是偏鄉衛生室所處理的大小事務。

簡言之,就是下鄉玩耍啦!

他們來到了這個鄉下小小小醫院,正巧遇到鎮守急診的我,就常常閒扯淡,這天,聊到了萬惡的「健保」。

阿鬼提問:「健保把各個老師、學長搞得七暈八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緹娜點點頭:「對啊,光是我們在唸醫學系的時候,就聽老師們一直恐嚇說,將來我們出路會很慘,超可怕的。」

我笑笑,這麼大的問題,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講完:「要不,先來說說你們對健保的理解是什麼?它的問題出在哪?」

緹娜說:「感覺上就是人人互助,付少少的錢,萬一在危難病痛時刻,可以被回饋。」

「對,所以這是個保險?還是社會福利?」我反問。

阿鬼歪著頭:「差別在哪?」

「如果是保險,那為何不能像其他保險一樣,有多家公司喊價,而我們醫護人員自身反而沒有制價權;如果是社會福利,是不是只要給予全部民眾最基本、一定程度的照顧就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包山包海還包醫好?」

緹娜一臉困惑:「可是,阿姨叔伯都說,有健保之後看病好方便、好便宜,連一些長期待國外的,都會回臺灣來看病。」

我點點頭:「嗯,沒錯。但便宜一定是好貨嗎?還有幾個問題,人民是否已經進步到能夠不貪小便宜、會為他人著想的階段?另外,物價上漲、通貨膨脹,怎麼可能幾十年來看病的成本反應在花費者身上,反而只減不漲?等價原則,就有一部分的成本轉嫁了,到哪?就是數量最少、開始默默用腳抗議、離開職場的醫護人員,他們的工時、薪資,都被剝削了。」

阿鬼又接著問:「現在各地的醫療環境都不佳,那當年大家怎麼會同意,甚至還整個加入健保呢?」

不只同意,還成為困境之中互相爭取有限資源的囚徒。

為了搭上選舉政績而完成的健保制度

健保從民國八十四年開辦,其實就是急就章,只為了搭上選舉政績而完成,其實當時我就有聽過很多醫師在抗議,但問題是廣大群眾的從眾心態,讓當時的抗議無法團結。這要怎麼讓學弟妹們理解呢?

我決定換個說法:「很久以前有一套拇指文庫聽過嗎?裡頭有一本書叫作《浪潮》[1],當時我看完後震撼無比,故事是說美國中學的一堂社會課,課堂上老師講到猶太集中營數十萬人的大屠殺,竟是在全體德國人默許下,有效率的以工廠生產線方式進行。

「這時學生提出了疑惑:怎麼可能?這麼明顯、病態的行為,大家都默許了?難道沒有人抗議?怎麼會全部人都認同呢?老師就提出,就用一週時間來實驗看看吧!

「全班同學躍躍欲試,選出班上風雲人物當『首領』,成立小組,然後用評分獎賞跟孤立處罰的方式,讓認同理念的人自願加入,不認同的人逐漸被排擠。一開始從小事開始:上課時要對老師敬禮、見到首領要打招呼等,符合規範就能提升評分點值,最後成為『糾察隊』的一員,抓出其他人的違規行為。

「從眾心態加上嘗鮮有趣,全班越來越投入這場遊戲,就連隔壁班同學也加入,最後整個年級都受到影響。連課後社團活動也被拉進來,大家聚集、討論,身為糾察隊的自傲跟享有特權讓眾人羨慕;越來越多的規範,甚至開始影響到課堂。

「有人提出了質疑:有必要這樣嗎?卻馬上被同儕逼迫到認輸求饒。整個學校就像陷入了浪潮般被捲入崩潰邊緣。等到社會課上,老師問學生:『實驗的觀察結果如何?』同學才發現已太過投入,忘記了原本是在立意良善、看似無害的前提下進行,卻不由自主的陷入瘋狂。」

說完這個故事,緹娜跟阿鬼瞠目結舌。

我繼續說:「很多攸關自身的事物規範,當定奪權不知不覺轉移到別人手上,反過頭來框住自己綁手綁腳時,是很難察覺的。你們知道健保始辦之初,甚至為了鼓勵大家加入,還贈送讀卡機嗎?」

從現在的角度看,鬼才會要那鳥讀卡機!但當時真的有診間加入,拿到後還沾沾自喜。看看現在健保之下,多少醫療單位關門倒閉,小小一個島,卻有多少財團醫學中心?

腸胃炎住院,本來中小型醫院當天排住院即可三天後出院。當選擇只剩下醫學中心時,在急診走道風吹雨打三天,還不能上病房。這到底是福還是禍?

甚至還引進「評鑑」這個尚方寶劍,斬妖除魔,卻讓更多醫護人員被不合理刪除費用、放大回扣。

或許有人會說,這跟一般民眾沒有關係。但你可能忘了,每個人都會用到醫療。

前段時間惹得諸多媽媽天怒人怨的「母嬰親善政策」,過度強調「母嬰同室」、「全程親餵」,卻沒有給予媽媽足夠的休息、拒絕的權利,也不給予幫助,急就章之下,只會用暴力方式疏通母乳,讓多少新手媽媽痛哭、恐懼、加重產後憂鬱。而這一切,只是因為「通過親善評鑑的醫院會有比較多補助」。

不要再說,這與我無關

立意良好,最後執行卻扭曲變形。

這其實攸關每一個人。

所以,不要再說,這與我無關了。

緹娜問:「那我們還能怎麼辦呢?」

我堅定的說:「提問、自省、理解、闡揚、辨別。任何攸關自身的事情,都要去參與,不要停止關切,這也是人一生要不斷學習的。短暫的被給予利益,與最大最根本的原則牴觸時,更要謹慎小心。」

緹娜困惑的說:「那原則是什麼呢?」

「自由、民主、自決。舉例來說:網路上開始瘋傳的芝麻信用,用遊戲打分數的方式,在政府的監視下,被周圍朋友制裁,甚至會影響自身銀行貸款信用、出國簽證辦理,這到底是好或壞呢?」

阿鬼這時開口了:「嗯……那如果是針對健保呢?」

「起身,提問,尋找自己的答案。當一切都不可挽救時,站定雙腳,用力去FIGHT!甚至是退出健保也無不可!」

因為這是我們最珍貴的島,最重要的民主精神所在。

註釋

[1]《浪潮》(The Wave),莫頓.盧(Morton Rhue)著。莫頓.盧為美國小說家托德.斯特拉瑟(Todd Strasser)的筆名。此書也被改編為電影《惡魔教室》(Die Welle)。

※ 本文摘自《村裡來了個暴走女外科》,原篇名為〈立意良善卻慘淪囚徒困境〉,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