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熾烈冰冷的人間行者——崔舜華與她的《神在》
文/小令;人物攝影/吳翛 Wu René
菸抽完了,天即將明。我把人聲還給街,它把腳步還給我。——〈步行的人〉,《神在》
午後起風,溫度連掉好幾,冷冽的巷弄,像清晨般,將醒未醒的寒涼。
崔舜華身著輕飄的赭紅罩衫,一進門,彷彿捲起一股金色氣流,「我不需要這個。」她遞回紙本列印的訪綱,直接開口:「我們就暢所欲言吧。」
看著她一頭亮麥色的短髮,其中一耳配戴類黃銅的墜飾,另一耳如小傷口般的幾何造型耳針,鑲嵌著不明寶石,閃著血光的魅惑。
我還獃想:這位是,剛從玩具總動員裡跑出來的壞熊熊嗎?
遂使人想起,她在代自序裡的詩名:〈我在黑暗中找花〉。從來,崔舜華的每本集子,都極富創作自覺,但她的第一本散文集,恰似封面畫作裡,指尖的那點星火為唯一光源,而一旁凝視的貓,如他者靜觀,觀火身即花身,甚或以瓣助燃,如詩中寫道:「我恍若繁花,在最卑屈的闇夜綻放」
終究,是花在找花,崔舜華在散文裡找尋自己罷。
顏料般的情緒鬱結,就交給畫布
提到寫作第三章的〈市場〉那篇時,崔舜華表示,2017年底,就已經有計畫這本《神在》的散文集出版。然,耗費多時後慎重地出版,書中表定的座談,竟只有一場。
「一向都只排一場,我覺得座談沒有用。」崔舜華說。(採訪結束的幾日後,參加了唯一一場「沒有用的」座談,聽她在台上,聊到採訪時,沒有談起的私密過往、創作核心,更重要的,是聽她在現場朗讀的文句的當下。)
「我不想跑(場子),座談沒有用。」她孤傲而決絕的口氣,引人沉思。
談及封面,開始接觸油畫的契機,源自詩友建議的媒材嘗試。「因為我對色彩很敏感,但從來沒碰過畫,就是完全素人。我開始自己上網買畫材、買油料,然後自學。」擁有敏銳直覺的色彩天份,油畫舒緩了她近一年多的創作瓶頸,「出版《婀薄神》後,除了在佛蒙特駐村以外,我幾乎沒有寫詩了。」崔舜華的眼神深邃,像書中分輯用的四幅自畫像,色調濃重而筆觸大方。
吞下一整座城市的失序和混亂,消化調勻此地近四百萬人口的不言不說,讓眾人的悲哀與孤寂通過我遍身肌膚毛孔,行走時蒸散流溢於空中,形成一層透明衣膜,以病打磨,以藥縫製。——〈人間藥氣〉
寫詩的卡關與長期的情緒鬱結問題,都因投入新的忙碌而拉開距離。「有一些我很喜歡的畫家例如席勒、Philip Pearlstein,我會看他們的畫作,研究筆觸、色彩、構圖要怎麼用。」崔舜華說,「後來畫的主題,都跟我的生活非常相關,例如菸,例如貓,例如花(我很喜歡乾燥花)。剛開始,我嘗試畫很多周圍朋友的素描,包括育虹、騷夏、零雨等等,最後把畫都送給他們。」
當我以為理解了她在散文創作與自學油畫間,那幽微的關聯的什麼時候,她繼續開口道:「我覺得對寫作不一定有幫助;那是不同的路徑,通往不同的森林。但在畫畫的時候,我的確是心情平靜而愉快的。」帶著灰燼色調般的菸嗓與柔軟的鼻音,崔舜華肯定地點點頭。
骨子裡的反叛:離群或逐路
首輯的離群者所身懷的異類感,同一截灰,最末在她指尖溫涼,而她只是不經意地彈彈,輕點兩下,那些她愛過的恨盡的,就自己飛遠,靜脈般無聲。
等獸老去、孔雀脫羽的那一刻,所謂的銳爪尖牙、華美羽冠,也不過就成了布滿皺紋的頹敗皮囊。和你一樣,和我一樣。——〈少女獸〉
談到文字聲音的音樂性,如果要為《神在》挑選片頭曲跟片尾曲,會是什麼樣的背景音樂呢?這問題惹得崔舜華直呼:「這題很難耶!真的太難了。」
旋即,她開始爬梳:「因為《波麗露》很明顯,就是那首舞曲〈BOLERO〉,關鍵點就是為那首舞曲,去發想整本詩集的。《你是我背上最明亮的廢墟》寫那本時聽很多的古典樂,像李斯特、蕭邦等等的。《婀薄神》的話,就是一直聽王菲。《神在》的話,可能是李志的歌,或是宋冬野。」所以寫作的時候,會放音樂嗎?她答道:「不會。」
「我(寫作)基本上,是非常追求安靜的人。我不喜歡、我沒辦法,因為歌詞的聲音會干擾我的語言。我不會寫東西,邊聽有口白、有人聲的歌。」即便是非中文的,唱很快到聽不懂的?「也沒有辦法。除非古典樂,沒有語言的。」
對環境純粹的要求,使得獨處像鞋跟,踮起她的靈魂,逐路進第二輯,做各種切面的人。駐足之處,都是她曾經交換掉自己的地方,如N街交換七年;抽菸、做夢、吃飯交換日日新生。最後,看似交換回來的自己,都不是來時的去路了。
※ 本文為節錄,摘錄自《幼獅文藝 07月號/2019 第787期》;作者/幼獅文化,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