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語言何其匱乏。身體也許解放,性的語言卻一點也不

文/蔡易澄;人物攝影/汪正翔

從前從前,有個女孩的「心生」

夏日炎熱,張亦絢點了杯熱拿鐵,小心翼翼地啜了幾口。談話時有點緊張,字字斟酌,像要努力抓住最精準的詞語。但也不時愛開玩笑,說沒幾句便惹得我們全場大笑。採訪沒多久,被問及辛辣的問題,她手邊微微一震,一不小心就把拿鐵灑了出來。

她笑著說,連咖啡都受不了了。

新書《性意思史》甫出版,收錄共有四篇中短篇小說。這是張亦絢的第五本小說,距離上一本長篇小說《永別書:在我不在的年代》不過三年,但已讓不少讀者「凍未條」。尤其張亦絢觀點獨特,在切開記憶之傷時俐落又溫柔,讓人難以自拔。

這次《性意思史》談得既簡單又複雜。處理過台灣民主運動記憶、女同志身分認同的她,要來聊聊「性」。

性好有意思。每個人談到這個字眼時,不都血脈賁張,心跳加速三百下之類的。但性為何這麼有意思呢?又能怎樣有意思呢?《性意思史》裡寫少女路易的性啟蒙,寫沒有姓名的「十二月」,也寫女學生彼此的誤解。這裡頭讀來暢快,可是辛酸,原來成長過程裡的「性」,好傷又好痛。

張亦絢直言:「我希望這本書是給十五歲以前的少女們看的。」

也難怪書名取得如此輕盈。她笑著說,雖然很怕「史」一詞跟厚重的《明史》、《清史》做連結,但相對於「性的小百科」、「性的辭典」,「性意思」還真的更有意思些。

可既然涉及了「史」,難免出現時代的明確刻痕。《性意思史》逆轉時間,回到一個性別運動未起的年代,連看A片都還要用錄影機。我追問,這對現下的少男少女會有效嗎?她反而認為,這些故事是會有啟發的。

她提到傅柯的《性意識史》(雖然跟書名諧音但一點也沒有要回應的意思)。在她年輕時為了理解性,竟然要去翻這明顯非健教科普的讀本,顯得她當時有多無助。她接著補充:「在我那個年代,就會有人因為看太多A片而覺得很慌張焦慮,懷疑自己是否『壞掉了』。可在現下這個時代,其實也一直有發生。」

成長畢竟太孤獨。性的事,身體的事,說穿了可能只有自己最知道。認識歷史,認識他人的個人性史,多少能有幫助。因為語言的電擊網,前前後後般地全景環繞,一直都還在。

那如果把《性意思史》單純當感官小說來看呢?張亦絢聽到這個問題忍不住一笑。她說如果讀者想特別只閱讀那些惹人「心頭一癢」的段落,那也完全無妨。因為我們都是這樣長大過來的。

世界好開放,可我們語言好少

張亦絢愛用引號,意旨該詞並非常態的用法,顯見對語義的掌握非常要求。訪談過程中,她不時反過頭來追問,努力想要釐清原意。到最後我們乾脆保持雙手「引號姿勢」,怕彼此又有更多誤解,而不間斷地「引號」。

事實上,我們的語言何其匱乏。身體也許解放,性的語言卻一點也不,彷彿枷鎖般牢牢套住,讓人感覺「卡卡的」而寸步難行。「性不應該是禁忌。」張亦絢如此說道,「但也不是把性器官掛在嘴邊就是打破禁忌。」

性意思史》中談得很精采。寫小女孩在初臨性快感之時,快樂卻不知其名,而稱此為「小鳥啾啾叫」;也寫成年後的路易,對「愛液」一詞老覺得像壯陽藥,而改稱這透明光滑的陰道分泌物為「暖冰」。她切入的觀點獨特,數度聽我這般提及,讓她笑稱應該要申請專利才是。

語言可能被發明,也可能被誤解。小說裡路易的友人表示,師生間應該保有一種「勾引」。未料友人在聽及路易被老師性騷擾的故事後,卻暴跳如雷地表示那過於下流。仔細一問,原來友人的「勾引」其實是「親切」。

「我們現當下其實有一個如何共用語言的問題。」聽聞我談及類似的事情,她嚴肅地這樣說。「尤其是,我們有很多共用語言可能是不當的。在通常的情況下,大家各自使用自己的語言是沒有問題的。語言屬於每一個人,也屬於自己的。但有的時候,當一方想要用自己的意義去消彌另一方的意義,那就會產生嚴重的衝突。」

「再更延伸的說,我們可能後來才意識到某些東西是真的。」她特別舉了例子。當年九一一事件後,一群心理治療師主張要為孩童做心理輔導。因為有些孩子在事件發生的當下,看著電視機中雙子星大廈塌毀,卻渾然不知這件事是真的,甚而感到好笑滑稽。可在那之後,這些孩子總有一天會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的。「那之後伴隨的罪惡感,會讓他們如同高樓一般塌下來。」……

※ 本文為節錄,摘錄自《幼獅文藝 09月號/2019 第789期》;作者/幼獅文化,立即前往試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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