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發現,你可以明目張膽供應垃圾,然後卯起來削有錢人
文/安東尼.波登
在這個島上,有個男人比這世界裡的任何人都還有洞見。他是藝術家,天才,能力過人,把這群有錢人狠狠地削了一頓。為了討論,我們在此就姑且稱他為羅伯吧,他把所謂的「希普利亞尼[1]商業模式」(Cipriani business model)做了最極端但合理的延伸。他立下的典範,在某些方面給了我力量,幫我忍下了這一切。
很久以前,希普利亞尼家族和其他的營運者與模仿者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這些有錢的國際蠢蛋喜歡聚在一起,享用品質中上的義大利菜,卻願意為了這特權,支付貴得離譜的價格。更棒的是,那些希望自己看起來像這些國際蠢蛋的人,也想進來湊熱鬧,這可說是夢幻的客群組合。如果你去威尼斯的哈利酒吧(Harry’s Bar),你可以吃到一盤滿美味的食物,它的貝里尼調酒(Bellini)[2]也不錯,只不過價格貴得嚇人,但他們的確會對你相當禮遇,窗外就是威尼斯,這裡本來就什麼都貴。我猜,希普利亞尼家族發現,既然這個模式在威尼斯行得通,在紐約也可以,所以一盤紅醬義大利麵要價二十九美元很合理。
在紐約,義大利料理有個相當諷刺的事實:紅醬義大利麵裡的食材愈多,花愈多的時間和步驟烹調,烹調的成本愈高,好吃的機率反而愈低,在菜單上的價格也比較低。
但是,如果是基本、道地、「像義大利在地的」義大利番茄麵:幾盎司優質的義大利乾麵,灑點橄欖油、大蒜、蕃茄和一片羅勒葉,就可以賣你二十九美元,餐前飲料至少可賣十七美元。
基本上,你是付額外的錢,請人不要胡搞你的食物。
有些欽佩希普利亞尼家族的人則更進一步,他們知道美食並非必要,這些有錢的國際蠢蛋及喜歡他們的人,只要能夠擠進這種娃娃屋大小的迷你場子,在Nello餐廳裡貼近那些打了肉毒桿菌的臉頰,或者在類似Mr. Chow和Philippe那種超貴鳥餐廳吃假掰的中國菜,他們都很樂意付那種價錢。
再加上一些可疑的東歐女人覺得這些低級的有錢人很迷人,這樣一湊,就湊出了賺錢的祕訣。
但是聖巴特的羅伯怎麼做呢?他早就摸清了這一切,把這種模式帶到最適合的地方,掌握最醜陋的核心關鍵──不需要美食。他發現,你可以明目張膽地供應垃圾,只要小心張羅就好了。你不需要富麗堂皇的地方,不需要花俏的桌巾、鮮花,甚至不需要俄羅斯的妓女。只需要一個好地點(本例中,是在鋪著木板的海濱露台上),擺出傲人姿態即可。具體來說,你需要跩個二五八萬的名氣,對任何東西或任何人都看不上眼。然後,你就可以像羅伯那樣,卯起來削有錢人,你可以狠狠敲他們每個人一筆,一個一個來,只要好好伺候他們,他們即使被痛宰了,還會反過來謝你。
在他的餐廳裡,付二十五歐元(當時約折合三十五美元)就可以在一個大盤子上,吃到幾公克沒調味的水煮冷扁豆,就這樣,大約兩湯匙的份量,連個蘿蔔丁或大蒜片都沒有,和目前在波特蘭停車場帶著滑板和「Hacky Sack」[3]的街頭小子吃的東西沒什麼兩樣,他們可能只要花兩美分,還可以隨意添加免費的油醋調味。
至於主菜,你可以選雞肉或魚肉。雞肉是雞腿,羅伯(就是他,那邊那個皺著眉、打赤膊、沒刮鬍子的傢伙,穿著圍裙、短褲和夾腳拖)會親自幫你烤到看不出來,沒烤成碳還不合他嚴格的標準。而且羅伯每次都會都毀了你的雞肉,誰要是敢事先走近烤架,建議他那支雞腿不要烤那麼熟,很快就會被請出去──跟瑪丹娜一樣。
魚肉是幾乎沒清洗的小紅鯛一整尾,也是以類似的細膩手法烹調──也就是說,把它烤成垃圾。
這樣的海陸大餐要價多少呢?一份是五十歐元(約合七十五美元)。
再從酒單上叫一瓶最便宜的冰涼玫瑰紅酒來消消暑氣,也許可以去去嘴裡的焦味,一頓午餐就花了你五百美元。感謝,「幹」謝光臨。
但是這些人照樣排隊、懇求、想辦法賄賂,打手機給在法國聖特羅、烏拉圭的埃斯特角(Punta Del Este)或羅馬的朋友,請有力人士幫忙關說一下,以便大搖大擺地走過那些沒特權的凡人,得意洋洋地坐在這個星光閃閃的露台上。
俗話說:「為富不仁。」這些顧客為了到處賺錢,肯定覺得各種冷血的行徑都無所謂,例如遷移非洲村落、淹沒村莊、欺騙弱勢、把有毒物質傾倒入井、移除不便的阻礙等等。不過,面對羅伯,他們卻欣然被當成肥羊痛宰也無所謂。
甚至不求回饋。
這讓人不禁想問:為什麼?
我入行不久,在洛克菲勒中心的午宴會所(Rockefeller Center Luncheon Club)負責上菜和回補托盤的菜色,那時我就對這個問題苦思不解。金融圈的顯赫人物每天都喜歡到我們這個噁爛的自助餐[4]用餐,我一直不懂是什麼原因迫使這些人來到這裡。這些人當中,有可以獨自決定國家命運的人、業界大老、富太董娘、歐洲世系豪門的子孫(他們可能連家族的財富怎麼來的都不記得)。這些人為什麼要縮在這沉悶的午宴會所裡,或和朋友爭搶著來這個破舊的池畔餐廳,吃這些又糟又貴的食物,讓那些沒社會地位的人虐待(一般情況下,他們看到那種人,應該會馬上放狗咬人才對)。
只要開幾分鐘的車,就有上百家更好的餐廳可選,為什麼要忍受Mr. Chow(或Philippe、Nello、Cipriani之類的餐廳)那些荒謬的跩樣和價位?我在聖巴特那一週的可怕經驗讓我知道,這些常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的超級富豪都認識彼此,和別人去同樣的地方讓他們感到安心,他們渴望的無非是那種踏實感。或許這可以說明,為什麼他們都去同樣的爛海灘(通常都很狹窄、卵石遍地、散發著臭味,毫不起眼地延伸,一般有點經驗的背包客根本看不上眼),和同樣的爛餐廳(會上網又有閒錢的美食玩家應該會不屑地經過)。
如果你上美食網站chowhound.com,或類似的美食玩家網路集散地大讚Nello的優點,就等著被公幹吧。為什麼這些有能力吃遍世界的人,會為了吃那些二流的食物,乖乖地付出離譜的價格?
[1]譯註:以在世界各地開設頂級餐廳與俱樂部聞名,例如威尼斯的哈利酒吧(Harry’s Bar),紐約市洛克斐勒中心六十五樓的彩虹廳。
[2]譯註:Harry’s Bar 最著名的雞尾酒。
[3]譯註:一種用來踢的針織球,像踢毽子一樣。
[4]譯註:波登在《廚房機密檔案》裡提過,他在那裡工作時,把廚藝學院學到的齷齪伎倆都用上了,例如把剩菜殘羹改頭換面做成另一道菜。
※ 本文摘自《半生不熟》,原篇名為〈有錢人和你吃的不一樣〉,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