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龍城是一堆陳舊破敗建築混雜而成的龐然巨物,連日光都無法穿透
文 / 高馬可
正當香港主權回歸中國開始倒數,引起舉世矚目之際,瀰漫於中英談判和《基本法》起草過程的緊張,在1989年6月天安門事件後更形加劇。不過,相較於歐洲人撤出其他殖民地時,往往免不了暴力和戰亂,英國結束在香港的統治平靜而有序,是相當值得稱道的過程。有一件事件完全體現出英國在香港統治的終結,而鮮少為香港以外的人所注意。1987年1月,在中國政府首肯下,香港政府宣佈將在1997年前拆卸九龍城寨,在原址興建公園。1898年的《展拓香港界址專條》把城寨留給中國管理,後來因為清兵協助鄉民抵抗英國接管新界,英國人佔領城寨,這個小地方就成為獨立於香港的飛地,英國通常對它不聞不問,放任自流。城寨在二次大戰前夕幾乎消失,但在戰後和1949年共產主義革命後又復甦起來。如同莫理斯所形容,這個地區「給人的感覺是香港裏的飛地,不屬於這個城市領域的事物,甚至有點虛幻的感覺」。
到了1960年代,城寨已演變成一堆由陳舊破敗建築物混雜而成的龐然巨物,那些建築物互相緊緊地挨着靠着,幾乎連日光都無法穿透。城寨裏沒有正式的排污系統,電力是靠一堆密密麻麻的電線非法偷接而來,而那些電線常引起火災。莫理斯寫道,這個區域是「令人望而生畏的貧民窟。沒有任何四輪車輛可以開進去,因為裏面的街道不夠寬;城寨的建築物有些高達十至十二層,犬牙交錯地交織在一起,凝聚成像彷彿是以磚石構築的龐然巨物,由縱橫交疊的構件、樓梯、通道、水管和電線密合在一起,通風就只有靠臭氣熏天的通風井。……迷宮般的黑暗巷道從這龐然巨物的一頭穿入,再從另一頭穿出,日光根本照不進來,成圈狀的電線懸垂吊掛在低矮天花板上,因潮濕而滴着水,景象十分駭人」。
和香港一樣,城寨成為一個充滿矛盾和細微差別的城市。它既是臭名遠播國際的黃賭毒中心,也是超過三萬名居民的緊密社群,這些人有強烈的集體認同感,他們的家就混雜在商店、小型工廠和工場、妓寨、按摩店、賭場,以及無牌醫生和牙醫的診所之間。雖然城寨常由有勢力的黑社會管理和維持秩序,因此被人批評龍蛇混雜、藏污納垢,不像香港其他地方那樣法律森嚴、秩序井然,但到了1980年代初,城寨的罪案率似乎不比周邊地區高。中國政府一直對城寨有種矛盾的感覺,一方面不放棄它擁有此地區司法管轄權的主張,另一方面又不願為此大做文章,因為這樣做等於承認英國擁有香港其他地區的司法管轄權。因此,莫理斯的結論是,城寨「繼續詭異地提醒人們,這裏是中國在香港的舞台,以及中國人以含蓄、忍耐和欲擒故縱的方式,旁觀這個殖民地的進展」。
根據1987年的協議,城寨在1994年被拆卸夷平,原址改建為中國古典園林風格的公園,在1995年由香港最後一任殖民地總督彭定康(Chris Patten)主持開幕。如同《聯合聲明》終結了香港不確定的政治地位,夷平城寨則象徵中國將在1997年後完全取回這個地區的主權。歷史學家夏德士(Seth Harter)所說,在城寨原址重建中國古典園林,是蓄意要強調香港原來的中國特質,而非英國人來到以後,香港歷史上大部分時期所具有的中西混合特性。這座園林公園是按清朝初年的風格建造,那是鴉片戰爭前中國的「盛世」,文化、經濟發展和版圖擴展都達到顛峰,此時的中國「幾乎不受歐洲殖民主義騷擾」,清帝國對廣州和香港地區的控制能力也達到最頂點。《聯合聲明》令失落已久的香港與中國其他地方重新統一,這種「純中國式」園林也有異曲同工之妙,把香港殖民時代前的過去跟它殖民時代後的現代與未來統一起來。
※ 本文摘自《香港簡史》,原段落名為〈九龍城寨的終結〉,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