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準時下班,才是有勇氣的證明!
文/朱野歸子;譯/楊明綺
東山結衣偷偷稱她是「全勤獎之女」。
她今天竟然沒走過來耶。就在結衣這麼想的時候,身後傳來腳步聲,讓她不由得嘀咕:「來了、來了。」
「來栖今天也請假,是吧?」
全勤獎之女,也就是三谷佳菜子,站在結衣身旁。幹麼現在走過來啊!結衣抬頭看著牆上的時鐘。
晚上六點,下班時間到了。
「妳有問他為什麼請假嗎?」
三谷的口氣明顯不悅。結衣明白要是敷衍回應,只會耽誤下班時間,只好無奈回道:「不知道耶……我沒問。」
五分鐘後能順利離開嗎?要是再不走就趕不上上海飯店的暢飲時間了。只要在六點半之前點餐,就可享中杯啤酒半價的優惠。
「不、知、道他為什麼請假?」三谷湊近結衣。
個性一絲不苟的她和結衣同年,今年三十二歲。她從不請有薪假,也不許別人請有薪假;要是有人請假,她就會像這樣打破沙鍋問到底。
「為什麼不問清楚?妳不是負責帶他嗎?就這樣放任不管?」
來栖泰斗是今年春天才進來的新人,結束半年的研習課程後,從這個秋天開始擔任結衣的助理。
「我沒有放任不管啊!也有教他如何申請有薪假。」
「妳就是只會教這種事。新人跟人家請什麼有薪假啊!」
不管是不是新人,都有權利請有薪假,而且沒有義務告知理由,公司也不能逼問原因,勞動基準法就是這麼規定。
已經跟三谷說過好幾次了,這個人就是聽不進去。
「我還是新人時,才不敢隨便請假呢!畢竟新人什麼都不太懂,必須跟著前輩好好學習才行。」三谷又說。
「等他來上班時,妳再跟他說吧!我要走了。」
想喝啤酒的心情催促著結衣。
「我覺得現在的年輕人被寵壞了。」
無奈三谷擋住她的去路。
「有這麼缺人手嗎?就連人事部都得討好那些新人。說來說去,還不都是因為由東山小姐這種我行我素的人負責帶新人。」
什麼我行我素啊!結衣正想回嘴,三谷卻先發制人:「對了。東山小姐週五休假,是吧?為什麼?」
「參加法會。」
「真的是去參加法會?不是像之前那樣,說什麼『想邊看從成田機場起飛的飛機,邊喝啤酒』嗎?」
「真的是去參加法會。還有,不是成田,是羽田。要是搭成田特快的話,我還沒到機場就醉囉!哈哈哈!」
三谷露出別想唬弄我的表情,說道:「不過就算真的是參加法會,妳不覺得自己有點休過頭嗎?」
又沒超過有薪假的天數,有何不可?想這麼反駁的結衣拚命忍住,關掉電腦。
「幹麼關機?我還沒說完。真是的!人家種田先生可是忙得連睡覺都嫌浪費時間。」
種田是比結衣年長三歲的同事,也是同一個部門的副部長。他也是從不請有薪假,更不曾比結衣早下班。
為什麼我會跟這些人同一個部門?結衣邊嘆氣,邊將手機扔進包包。
「不管現在發生什麼事,妳都要下班,是吧?記得國中時,我們班上有個女生就是妳這種人。全班為了合唱比賽要排練,她卻說要和媽媽去聽演唱會,所以沒辦法來學校。我可是連一天假也沒請過,國中三年都是拿全勤獎,為了達成這目標……。」
糟了,三谷一扯到全勤獎就會說個沒完。結衣趁隙從她身旁溜走。
「我才不會更努力!」
結衣小跑步衝向電梯。
這間公司的主要業務是幫企業設計網頁、社群平臺、APP等行銷活動,以及提供顧問服務;雖然公司簡介是這麼寫,但不管再怎麼說明,親朋好友還是聽不太懂,所以結衣都是說「幫其他公司設計網站」。
公司在業界頗富盛名,雖然員工多達三百名,但因為不需要大型設備,所以只租下辦公大樓的其中一層,不過這棟大樓也挺氣派就是了,走到大樓外頭起碼也要花上五分鐘。
結衣按下電梯鈕,焦急等待時,種田晃太郎從走廊盡頭的安全梯走出來。明明已經十月了,他卻穿著一件薄夾克,還維持著大學時代打棒球時的結實體型,給人運動風的感覺。
「要回去啦?」種田問。
「不行嗎?」
「妳還真的每天都準時下班呢!」
「種田先生偶爾也早點下班吧。」結衣看著晃太郎手上裝著速食炒麵的塑膠袋。
「沒辦法。今年一直加班,休假都免費送給公司了。也沒怎麼運動。」
原來出去買晚餐的他為了維持肌力,爬十五層樓梯上樓啊!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結衣想。
「今年一直加班……現在已經十月底了。」
「託加班之福,之前的企劃案得到最優秀獎喔!」
結衣瞅著一臉想得到稱讚的晃太郎,雖然她一點都不想誇獎這種用加班換來的榮譽,但沒辦法。
「好厲害喔!真的很厲害,恭喜啦!」
「謝啦!能夠為公司貢獻業績是我的榮幸。」
晃太郎半開玩笑地行了個禮,「啊,對了,結衣。」想起什麼似地說。
結衣瞪了一眼晃太郎。明明提醒他好幾次,不要直接叫她的名字。
「反正又沒人聽到。」晃太郎悄聲嘆氣。
「就怕在別人面前不小心說溜嘴。」
「就算被發現也沒什麼關係吧。反正已經分手了。」
晃太郎和結衣於兩年前分手。兩人交往時,晃太郎待的是另一間公司,決定跳槽到現在這間公司是在分手前不久。本來想說兩人進的都是製作部,可能會很尷尬,但因為分屬不同團隊,所以幾乎沒什麼交集。
不過這是今年夏天之前的事。製作部重新改組後,從這週開始兩人待在同一組。晃太郎的職銜是副部長,結衣是他底下的網站總監。
「麻煩稱呼我東山小姐。」
結衣叮囑。畢竟她已經被三谷貼上工作不上心的標籤,要是兩人交往過的事曝光,勢必愈來愈難準時下班。
結衣進公司以來,不管工作再怎麼忙,一定準時下班。
雖然也會加班,但次數很少;這間公司希望員工「盡量不加班」,結衣進公司十年來一直恪遵這原則。
但因為最近多了不少從其他公司跳槽來的人,開始影響公司風氣,剛才那個全勤獎之女,三谷佳菜子就是一例。
「總之,關於福永先生的新案子。」
「福永先生?」結衣疑惑地偏著頭,很陌生的名字。
「妳不記得?福永先生從明天開始擔任我們部門的部長。因為這是他負責的第一件案子,所以結……想說讓東山小姐擔任組長,希望妳現在馬上擬份報價單。」
現在?晃太郎對著皺起眉頭的結衣背影,說了句「你先走吧」,結衣回頭一看,原來是電梯來了。電梯裡的人點了一下頭,準備按下關門鈕。
「結衣也年過三十了,要加把勁才行。」
每次都直呼我的名字、擅自決定由我當組長。雖然結衣想抱怨的事情很多,還是趕緊按下樓的按鈕。
結衣衝進一臉不耐的人群中。
「我才不會更努力!」這麼說之後,按下關門鈕。就在電梯門即將關上時,「喂,那報價單什麼時候給啊?」她瞧見晃太郎皺著眉詢問。
「要是加班的話,應該可以想辦法做完。」
這行業始終人手不足,所以像福永這般實戰經驗豐富,又懂管理的人才絕對很搶手;雖說如此,以前當過老闆的他進了大公司,卻只擔任製作部部長,不覺得委屈嗎?結衣頗為詫異。
不過,福永倒是坦然地微笑表示「能重返第一線工作,很開心」。也許他沒想像中那麼差勁吧。既然如此,應該可以在會議上坦率表達自己的看法。
「是的,我覺得不夠周到。」
怎麼想,都不該接下這案子。報價單的作業量明顯是為了配合客戶希望的預算,實在低估太多了。依這件案子的工作量來看,絕對必須增加人手。
「業務部為什麼沒當場拒絕?」結衣問。
「這不是業務部接洽的案子,」晃太郎回道,「星印工場是福永先生以前的客戶,他們聽說福永先生跳槽到這裡,表明想再和他合作。」
「真叫人開心啊!客戶還記得我。」福永微笑。
「可是這預算沒辦法外包。」結衣說。
「這裡常發外包嗎?」福永看向晃太郎。
「因為大部分案子要在上班時間內做完,要趕上交件日根本不太可能。」結衣回道。
「不外包就做不完嗎?」福永又問晃太郎。
為什麼不直接問我?結衣覺得怪怪的。
「這個嘛……」晃太郎說,「要是加班的話,應該可以想辦法做完。」
又來了。晃太郎又迸出這句口頭禪。
結衣馬上搖頭,說道:「不能一開始就想著用加班來解決問題。要是沒有估算好工作量,一旦發生問題,整個工作排程都會亂掉。」
「東山小姐只是不想加班吧?咳!」三谷摀著嘴,插嘴道,「東山小姐啊,咳、咳!總是準時六點下班。咳、咳!不管是工作還是什麼的,馬上丟下不管。」
「我才沒這樣,我會好好做完當天該做的工作。」
「哦?是喔,」福永頗感興趣似地喃喃自語,「挺有效率嘛!」
「不用聽東山小姐的意見。嗯嗯……咳!她是個異類,」咳到講話都有點困難的三谷又說,「我有個提議。往後四個月,所有組員都不能請有薪假,如何?」
「啊?」坐在結衣身旁負責寫會議紀錄的來栖發出怪聲。
「還有,週末也來加班吧。咳!這麼一來,就能控制在預算內,不必發外包。咳!」
「那個人是腦筋秀逗了嗎?」來栖正在敲鍵盤的手停住。
「你被寵壞了,」三谷瞅了一眼來栖,又說,「來栖,你除夕、元旦都得來加班。誰叫你昨天休假……咳!沒事請什麼假啊?管你是感冒還是咳個不停,都得來加班!我還不是咳個不停……咳、咳咳!」
結衣實在聽不下去,忍不住發難:「不准員工休假,週末、假日還要加班,可都是違反勞基法喔!」
「只想偷懶的新人,哪需要什麼法律保障。咳咳咳!我就是見不得他們偷懶。
「妳明白法律的意義嗎?」
結衣皺眉時,來栖不耐煩地嘀咕:「因為……。」
「嗯?」
與會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來栖,只見他低頭說道:「因為昨天我生日,所以請休假。這樣總行了吧。」
「生日?就為了這種無聊事請假?」
「三谷小姐,話不能這麼說。也許是家人幫他過生日,或是和女友有約吧,來栖?」
「不是,我一個人打線上遊戲。」
「什麼……咳!線上遊戲⁈我就算咳嗽……咳、咳、咳、咳、咳!」
「誰曉得妳咳嗽啊!」來栖嘆氣,說道,「呃……可以想辦法止住咳嗽嗎?我在記錄會議內容,三谷小姐的咳嗽聲吵得我幾乎沒辦法寫。」
「竟然對前輩……咳咳咳!東山……咳咳咳!妳要……咳咳咳!」
三谷好像想要求結衣糾正來栖的態度。
不過比起這件事,結衣更在意三谷的身體狀況,感覺其他人也在意到沒心思開會。
「來栖是擔心妳啊!其實妳也覺得去趟醫院比較好,是吧?我說的沒錯吧?妳雖然沒說出來,卻寫在臉上。」結衣說。
不請假,是她「報答」公司的方式
結衣隔天一早到公司,瞥見三谷額頭貼著退燒貼。
雖然吃了市售成藥有止住咳嗽,但好像發高燒的樣子,只見她睜著惺忪睡眼盯著電腦螢幕。這個人可真是頑固!結衣邊這麼想,邊對三谷說:「三谷小姐,妳還是去趟醫院比較好吧。」
「別管我!我絕對不會請假。」
「要是得了流感怎麼辦?公司好像有人中標,所以妳還是去醫院做一下快篩吧。畢竟要當組長的話,自我健康管理也很重要啊!」
「咦?我當組長?種田先生說的嗎?」
「他沒這麼說,但妳不是想當嗎?」
「我、我才沒有!」三谷羞紅著臉反駁,「因為比起工作,東山小姐更看重私生活,所以我可能得擔起這個責任……只是有這覺悟罷了。而且啊,我就算感冒也會來上班!」
「就是有妳這種人,流感才會盛行囉。」等著結衣下達指示而走過來的來栖站在她們身後嘀咕。
「當年我上學途中被車撞到也沒請假,鮮血直流地走進教室,後來被送到保健室簡單處理一下傷口,忍耐到放學後才去醫院。」三谷說。
「好可怕。」
「來栖!你可以閉嘴嗎?」結衣出聲勸阻。
「你從剛才就在那裡碎碎念!」三谷踉蹌地站起來,指著來栖吼道,「我知道你很討厭我!告訴你,我可不吃你那一套!因為我不像東山小姐這麼八面玲瓏。」
八面玲瓏?結衣也惱火了。如果不想招來旁人的白眼,乖乖加班還比較輕鬆,不是嗎?
「我一直在想,全勤獎到底有啥了不起啊?」
來栖果然是來栖,這番話無疑是火上加油。
「我念的高中早就廢止什麼全勤獎囉!就是有人為了拿全勤獎,發高燒還來上學,還有不少父母和老師要求孩子拿全勤獎;問題是,努力要拿這個獎的學生,怎麼說呢?功課也沒好到哪兒去啊!頂多就是看他們這麼努力,不忍苛責罷了。」
面對垮著一張臉的三谷,來栖又加油添醋。
「我覺得步入職場後,能繳出什麼成果才是最重要的吧。」
「來栖,還沒做出什麼成果的你沒資格說這種話哦!」
結衣迸出這句話後,心想慘了。只見來栖轉了一下眼珠,沉默不語。我說得太過分嗎?結衣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因為我只有認真這個優點啊!」
此時三谷顫抖著身子,慘叫似地說。
「我們是就職冰河期世代,必須應徵幾十家、幾百家公司,就算拿到內定資格也要擔心是否會被取消。總算找到工作,沒有同期進來的同事,也沒有可以互吐苦水的夥伴,一想到要是被解雇該怎麼辦?就怕得不敢休假。」
三谷痛苦地咳了幾聲後,這麼說。
「所以為了報答願意雇用我的公司,我必須努力回應公司的期待,力求身為員工該有的做事態度。畢竟我除了認真之外,什麼都沒有。東山小姐也是這麼想的,對不對?要是沒了認真這優點,我就沒有容身之處了。」
三谷說完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只見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緊抓著椅子扶手,一副怕被誰硬是拉起來的樣子。
「所以我絕對不、回、去,我要加班……。」
她的脖子一帶頻冒汗珠。
「實在無法理解,」來栖目瞪口呆,「回應公司的期待是什麼意思?」
結衣趕緊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三谷旁邊,說道:「三谷小姐,那個……妳可以看一下這個嗎?」
結衣將一幅舊相框遞給三谷。裡頭放著一張身穿米色西裝,面帶微笑的四十幾歲男人照片,一看就知道是泡沫經濟時期的上班族。
「這是我爸的遺照。」
三谷聽到結衣這句話,頓時瞪大眼。
「這張照片從我小時候就一直擺在家裡的電視機上。以前的真空管電視不是很厚、很大臺嗎?我媽為了不讓孩子忘記父親,所以擺上這張照片。」
「呃,所以……禮拜五的法會是……?」
結衣遲疑了一下,回道:「二十五周年忌日。」
三谷用因為高燒而有點昏頭的腦子,拚命計算著。
「東山小姐和我同年……所以是在妳八歲的時候?」
「我爸從不休假,」結衣將相框擱在膝上,窺看三谷的眼睛,「那時還沒有週休二日,但我爸連週日都加班,常常忙到凌晨才回家……。我很想和他說說話,但他在家裡時總是很疲累的樣子,明明都累成那樣了,還去上班,所以我很恨那間公司。那時我還小,不知道什麼是過勞死,只是覺得很不安,很擔心爸爸哪一天會丟下我,去另一個世界。」
結衣對痛苦地嘆了口氣的三谷,說道:「我每次看到三谷小姐就會想起我爸,覺得很痛苦。」
「所以……東山小姐堅持準時下班是因為令尊過勞死的緣故嗎?」
「三谷小姐,」結衣看著三谷的眼睛,「妳說自己除了認真之外,沒有其他優點,真的是這樣嗎?我不認為。我覺得三谷小姐應該還有很多優點。」
聽到結衣這麼說,眼瞳閃現光芒的三谷反問:「譬如說?」
「這個嘛……我和妳還不是很熟,所以不太清楚。不過、不過啊,這個優點總有一天會開花,有助於我們這個團隊,不,有助於公司。所以我希望三谷小姐不要勉強自己,該休息的時候還是要休息,更珍惜自己。」
結衣伸手按著三谷那汗涔涔的手。
「死去的種子還能開花嗎?就是這意思囉。」
三谷看著結衣的手。透過肌膚接觸,結衣感受得到三谷已經打從心底放鬆了。
「東山小姐的手……好冷、好舒服……。」
三谷深吸一口氣,整個人癱靠在椅背上。
「我要回去……幫我叫輛計程車!請我爸媽帶我去醫院……。」
結衣用力頷首,緊握著三谷的手。
「三谷小姐,妳辛苦了。」
要是那時也對晃太郎這麼說就好了。無論是工作、還是和我結婚都不重要,我真的很在乎你,所以不要你就這樣去了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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