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禱是危險的,眾神用最野蠻的詛咒回應我們的祈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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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禱是危險的,眾神用最野蠻的詛咒回應我們的祈願

文/洛伊絲.莫瑪絲特.布約德;譯/章澤儀

卡札里很好奇這位太后平日是如何打發時間的,眼下看來,她既不做女紅,也不像是愛讀書的人,又不親近或雇養樂師;偶爾見她出現在城堡內的祈禱會,在先祖廳裡一待就是數小時,或在女眷和費瑞茲的陪同下進城到神廟參拜,但次數極少,也絕不在人多的日子去。除此之外,大多數時間她過得像是個沒宗教信仰的人,沒怎麼對諸神做任何儀式。

於是他問:「殿下,您是否在祈禱時得到慰藉?」

依絲塔抬眼看他,笑容消散了些。「我?我在哪裡都得不到慰藉的,眾神早就把我當作一個笑話了。我寧願退還祂們的眷顧,但祂們隨意把持著我的心跳和呼吸。如今我的孩子們成了命運的囚犯,而在喬利昂,命運已經走向瘋狂。」

卡札里又清了清喉嚨。「比起沐浴在陽光下的城樓,我相信這世上有更糟的監牢,夫人。」
聞言,她驚奇地揚起眉毛,坐正身子。「噢,沒錯。你去過卡蒂高司的臧格瑞?」
「是的,年輕時去過,好多年前了。那座城樓很大,我在那裡頭的時間有大半都是迷路的。」
「真怪,我也會在那裡頭迷路……你知道,那座城樓很邪門。」
這話中的雙關語意,讓卡札里思索了一會兒。
「我並不意外。雄偉的城堡要塞皆是如此,尤其在建造、易主時葬送了許多生命……喬利昂的子民、洛拿的石匠、那些開國君王,甚至是曾在同一片土地上穴居的原始先人,都被困在了時間的迷霧中。古城就是這麼回事。」他想到歷朝歷代有多少王公貴族在那座城中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有的人聲名赫赫,有的無名隱晦。
「臧格瑞本身的歷史比喬利昂王國更久遠,自然也……積累得更多。」
依絲塔正溫柔地剝著花莖上的刺,將它排成一列鋸齒。「對。就是『積累』,這個字用得真好。那座城專門積蓄災難,好像屋瓦簷溝收集雨水那樣。卡札里,你可要離臧格瑞遠一點。」
「殿下,我不嚮往宮廷。」
「我曾經嚮往過,全心嚮往。你知道,眾神用最野蠻的詛咒回應我們的祈願,所以祈禱是一件危險的差事。我認為祈禱應該要被列為非法行為。」她一面說,一面開始撕下花莖的綠色外皮,露出裡層的鮮白。
卡札里想不出該如何回應,只好遲疑地微微一笑。
外皮很快就撕完,依絲塔轉而撕起梗子的白色纖維。
「有個關於路特茲大人的預言,說他這一生絕不會溺死,除非是在山頂上。所以他從來不怕在水裡游泳,就算風浪再大也一樣。畢竟人人都知道,山頂的水都會往下流進溪谷,山上是積不了水的。」

卡札里按下心頭的驚慌,四顧探看,卻不見那名侍女回來。聽說路特茲大人就是在臧格瑞的大牢中死於水刑。大牢建在城堡地底,城堡卻是建在卡蒂高司的山丘頂峰,使得牢獄仍然高於城鎮。他莫名覺得嘴唇發麻,便稍稍舔了一下,試著說:「不瞞您說,那位大人在世時,我沒聽過那個預言。我個人認為,那是某些好事者後來編造的,就是為了嚇唬人。死亡容易引發各種聯想,像他那樣的名人更免不了……死後的穿鑿附會。」

依絲塔雙唇微張,露出最奇異的微笑。她撕開最後一些白纖維,平放大腿上想壓平。
「可憐的卡札里!你怎麼會這麼有見地?」
卡札里剛要思考如何回答,便見依絲塔的侍女帶著彩線回來了。他像得救了似地跳起來,先向太后行禮告辭,接著又向那名侍女致意。在與他擦身而過時,侍女壓低了聲音問:「大人,她神智還清楚嗎?」
「非常清楚。」以她的情況而言,是的。
「沒提到路特茲?」
「沒……沒提到要緊的。」至少他不覺得要緊。

侍女聞言便鬆了一口氣,端好表情往前走去,並開始對依絲塔叨唸自己是如何辛苦地翻找出這一坨彩線。瞥見依絲塔略顯無趣地聽著侍女說話,卡札里突然想起這人是老領主夫人的女兒,是鬼靈精依瑟的生母,誰犯傻都輪不到她犯傻。

假如依絲塔也曾把剛才的這些話,講給這幫平庸侍女聽,就不難想像為何下人們會在背後議論她的癲狂了。在卡札里此刻的心中,他開始覺得依絲塔所謂「發病」時的胡言亂語,說不定其實是寓意深遠的謎語,蘊含艱澀隱晦的關聯性,指向不為人知的真實──要說瘋癲和真實的分野,他可不是沒見識過……

他抓緊書本往遠處走,打算找個比較沒人打擾的蔭涼地,一面慶幸自己並未掌握那樣的解謎之鑰。


※ 本文摘自 《五神傳說首部曲:王城闇影》第6章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