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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置身在從遙遠山巔滿溢下來的大石洪流上

文/芥川龍之介;譯/林佩蓉、張嘉芬

槍嶽紀行  

橫躺在我面前的,是無數個立體的大石。它們滿布在狹窄峽谷的陡坡面上,一路相連到那些劃破天空的群山彼端,延伸到視線盡頭。若要形容的話,儼然就是我們這渺小的兩個人,置身在從遙遠山巔滿溢下來的大石洪流上。

這一天下午,我們徒步涉水,橫渡河水冷冽的梓川。

眼前森林滿布,只留下一條河川流過。更高處則有飛驒信濃交界的群山──尤其是薄霧繚繞的穗高山,睥睨著其他㠝岏小山和我們一行。我涉水渡河時,竟突然想起了東京的某間茶屋,甚至連店前屋簷掛著的岐阜燈籠,都如在目前。然而,當下環繞在我四周的,是人跡杳然的溪谷。我帶著滿腦子的奇妙矛盾,跟在冷淡嚮導的屁股後面,好不容易才抵達了滿布在梓川對岸的那片山白竹叢。

對岸有高大的山毛櫸和樅樹,幽暗茂密地聳立著。偶有山白竹零星散布之處,看似雁皮的樹開著紅花;而在充滿濕氣的草叢間,還能看到牛馬來此放牧過的足跡。

再往前走一小段路程後,山白竹叢間出現了一戶木屋頂的小屋。這是棟小屋,就是自從小島烏水下榻過後,來到槍嶽的登山客大多都要住上一晚的知名聖地──嘉門治小屋。

嚮導打開小屋的門之後,便卸下了身上背的行李。小屋中央處的大地爐,飄散著寂寥的灰色。嚮導拿下了掛在天花板的長釣竿,便出門去釣晚餐要吃的菜色──梓川的櫻花鉤吻鮭,獨留我一人待在屋裡。

我丟下了草蓆和背包,在小屋前閒走了一會兒。沒想到,山白竹叢中竟出現了一頭有著大片黑斑紋的牛,悠哉地走到我身邊來。我有點害怕,便退回到小屋的門口。牛轉了轉牠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直盯著我的臉看。接著牠搖搖頭,又走回了山白竹叢裡。我對這條牛感到又愛又恨之餘,茫然地點起了一根菸……

當陰天裡的夕陽逐漸消失之際,我們圍著地爐的火,拿串在竹籤上烤的櫻花鉤吻鮭當配菜,大口扒起了用鍋子煮的飯。接著,我們裹上毛毯禦寒,點著包上白樺樹皮製成的原始燈光,在屋外夜幕低垂之後,還聊了許多山的話題。

白樺燈火和榾柮柴火──兩種火光一明一暗,訴說著燈火文明的消長。我望著小屋木板牆上,自己那兩個濃淡不同的影子晃動,在山的話題停止之際,我才像慢了好幾拍似的,不由自主地想像起日本民族在原始時代的種種生活樣貌。

當我們撥開層層疊疊的各式雜樹,重新沐浴在陽光下時,嚮導回頭看著我說:

「這裡就是赤澤。」

我把狩獵帽往上掀,望著眼前展開的這一片光景。

橫躺在我面前的,是無數個立體的大石。它們滿布在狹窄峽谷的陡坡面上,一路相連到那些劃破天空的群山彼端,延伸到視線盡頭。若要形容的話,儼然就是我們這兩個渺小的人,置身在從遙遠山巔滿溢下來的大石洪流上。

我們像蟲子一樣,起步攀登這滿是大石的山谷──開滿雙黃花堇菜的山谷。

走了一段舉步維艱的難路後,嚮導突然舉起了手杖,指著我們左手邊綿延的一片絕壁,說:

「您看,那邊有氈鹿。」

我沿著他那根手杖所指的方向,將視線投向絕壁上──在接近粗糙山肌頂端,偃松構成一片墨綠之處,看到了一頭小獸。牠就是棲息在日本阿爾卑斯山區,別名氈鹿的一種羚羊。

這一天也走到了日暮時分,我們四周的殘雪逐漸多了起來,也開始看到一些在岩石上開枝散葉、身影寂寥的偃松。

我不時在這些大石上佇足,眺望那座不知何時已露面的槍嶽絕巔。這座絕巔宛如巨大的石箭簇,用墨黑切穿了夕陽餘暉逐漸轉熄的天空。「山乃自然之始,亦為其終」──每當我眺望這座山巔,總會在心裡複誦這句文言語體的感想。我記得這是以前曾在某處讀過的約翰.羅斯金名言。

不久,一團冷霧從已轉暗的山谷下方,爬上大石與偃松,來到我們身旁。就在這團冷霧環繞下,帶著陣陣細雨的風,開始吹到我們臉上。我終於切身感受到山上的高冷,心想著要早點走到今晚落腳的無人岩洞,一邊拚命地攀爬陡峭的斜坡。然而,突如其來的異樣聲響,讓我受到一陣驚嚇,忍不住左顧右盼一番。這才發現在不遠處,偃松繁茂的枝葉上,有隻褐色鳥兒如流水般飛去。

「那是什麼鳥?」

「雷鳥。」

被小雨淋濕的嚮導,繼續頑強地邁著步伐,一邊用同樣的冷淡態度回答我。

本文介紹:
和日本文豪一起來趟小旅行》。本書作者/林芙美子、島木健作、岩野泡鳴、田山花袋、島崎藤村、岡本綺堂、徳田秋聲、若杉鳥子、芥川龍之介、横光利一、北原白秋、吉田絃二郎;譯者/林佩蓉、張嘉芬;出版社/四塊玉文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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