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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者如果是女性,就得面對截然不同的挫折與妥協

文/梅森‧柯瑞

這是前作的續集,也是一種補償。2013年,我出版了《創作者的日常生活》(Daily Rituals: How How Great MindsMake Time, Find Inspiration, and Get to Work),收集了小說家、詩人、畫家、作曲家、哲學家和其他受到心靈啟發的創作者的日常工作概況。我為那本書感到驕傲,也很高興看到它吸引了許多樂於一窺創意過程的人。他們樂於知道貝多芬每天精確地計算六十顆咖啡豆,用來沖泡早餐的咖啡,或舞蹈家喬治.巴蘭欽(George Balanchine)在燙衣服時最有靈感,或瑪雅.安傑盧(Maya Angelou)在「又小又簡陋」的旅館房間裡寫作,身邊放著字典、聖經、一副紙牌和一瓶雪利酒。但是我現在要承認,這本書有一個重大缺陷:在書中的一百六十一位人物中,只有二十七位是女性,比例不到十七%。

我怎麼會讓性別如此明顯失衡的這本書出版?我答不出來。我寫那本書時,抱持的念頭是概述過去幾百年來西方文化的「偉大心靈」,而我認為它的成功在於把高高在上的知名人物和他們平凡的日常習慣並置。可惜的是,把重心放在西洋文學、繪畫和古典音樂最著名的人物時,會產生的副作用是:他們絕大多數都是男性。我未能更盡心地尋找更多女性的故事,顯示了我缺乏想像力,這是我真心感到遺憾之處。

因此,本書是糾正那種性別失衡的遲來努力,但也是為了更進一步滿足我對原書的雄心。我希望能藉著它,不僅僅是收集一些賣弄知識的瑣事,還要達到更多目的;對於有創意計畫,卻騰不出時間,或者難以經常保持適當創作心境的讀者,我希望本書能真正發揮作用。身為作者,我經常會碰到這些情況,因此我總渴望知道其他人在最基本的層面是如何做到的。他們每天都寫作、繪畫或作曲嗎?果真如此,他們工作多長時間,由什麼時間開始?包括週末嗎?他們怎麼能一邊創作,同時又賺錢維生,有充足的睡眠,還能照顧其他人?即使他們能夠安排以上的一切—包括時間、地點以及持續多長的時間,又怎能面對更難以掌握的自信和自律危機?

這些都是我想要透過第一本《創作者的日常生活》的精簡介紹,得以輾轉解決的問題。只是前作內容過度著重功成名就的男性,其問題在於,他們面臨的障礙經常會因為忠實的妻子、雇用的僕人、大量的遺產,以及幾個世紀以來的特權緩和。對於當代讀者,這削弱了他們作為典範的用處。很多時候,偉大心靈的日常作息似乎有些美好到出奇的地步,能夠按部就班把時間分配在工作、散步和小憩,不受諸如賺錢維生、準備餐點或與親人共度時光這些俗務的紛擾。

相較之下,把重點轉移到女性身上,則會看到挫折與妥協這些截然不同的新景況。誠然,本書所寫的許多女性都來自優渥的背景,並非人人都得在日常生活中不斷克服障礙—但是其中很多人還是得這樣做。書中所寫到的大多數都是在忽略或排拒女性創作的社會中長大的,許多人的父母或配偶強烈反對她們努力把表現自我置於傳統賢妻良母和家庭主婦的角色之上。書中的許多人物都有子女,她們在平衡家人的需求與自己的雄心壯志之間,面臨艱難的選擇。她們所有的人都面臨觀眾和各自專業把關者的性別歧視,其中包括編輯、出版商、策展人、評論家、贊助人,以及其他引領時尚的人士,這些人無論如何就是覺得男性的作品比較出色;甚至都還沒有考量到女性藝術家內心的障礙,她們要強迫世界為她們和她們的成就騰出空間,隨之而來的種種憤怒、罪惡感,和怨恨。

當然,我知道區分「女性藝術家」與僅僅只是「藝術家」之間的危險(而且在一本由男性寫的書中,這危險更甚!)。本書所介紹的許多女性對於人們把自己的成就和性別連在一起早已習以為常,但沒有一個人喜歡如此。正如畫家葛莉絲.哈蒂根接受採訪時說的:「我從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女性藝術家,我痛恨被稱為女性藝術家。我是藝術家。」不論有沒有用,我都竭力以對待前書男性(和女性)同樣的方式,描寫本書中的藝術家,引用信件、日記、訪談和二手資料等內容,組合出她們如何完成日常工作的概要。

話雖如此,但本書與前書之間依舊有一些關鍵的差異。在前書中,我只列出可以說明創作者典型工作日完整摘要的概略;而在本書中,我讓自己有更多的空間,描寫沒有遵從固定時間表工作的藝術家,她們或許是因為負擔不起那種奢侈,或許是因為不想這樣做。另外,我假設讀者可能並不熟悉書中所描寫的許多對象,她們在各自的領域中,雖然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但對一般人而言,卻未必眾所周知。因此我花了更多的篇幅勾勒她們的一生,描述她們事業生涯中的工作日程。

本書也更關注書中人物的家庭互動。對書中許多藝術家而言,子女是剝奪她們工作時間的主要對象(依賴心強或頑固的配偶緊追在後,名列第二),因此本書說明了她們如何設法兼顧創作和家庭的煩憂和義務—不論是藉由狂熱的工作道德、巧妙地分配時間、策略性地忽略某些職責,或者以上這些作法的組合,這對於描繪她們工作的日常現實至關重要。先前提到,我努力讓本書內容與試圖解決創作與日常作息衝突的當代讀者更有關聯,這也是作法之一。我盡可能準確捕捉這些女性面臨的日常障礙,而如果她們能夠凌駕這些障礙,我也盡力說明她們實際上是如何辦到的。

我並不是要暗示作為藝術家是毫無樂趣的痛苦折磨。即使為創作的工作騰出空間需要巧思和犧牲,但工作本身就往往教人樂在其中,恢復活力。在這些篇幅中,我試圖正確描寫這種雙重性—也就是蘇珊.桑塔格所說的,協調「生活與工作」這種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以及同樣不可能的,放棄這樣的努力。

在編寫材料時,我一直自問的是,柯蕾特曾經在談到喬治.桑(George Sand)時所提出的同一個問題:「她究竟是怎麼辦到的?」下面就是一百四十三次嘗試回答的答案。

※ 本文摘自《她們的創作日常》,〈導言〉,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