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credit: unsplash

爸爸寫給女兒的經濟學情書:察覺銀行的黑魔法幻象

文/雅尼斯.瓦魯法克斯;譯/黃書儀

在我撰寫這本書的此刻,我的國家希臘,也是妳的國家─即使妳居住在澳洲,正在經歷這種苦難。澳洲、美國、英國以及多數的歐洲國家,都在歷經一個類似一九三○年代所發生的經濟大災難。

當年的經濟情況惡劣險峻,甚至給了美國作家約翰史坦貝克靈感寫下了《憤怒的葡萄》這部著名小說。在小說的第二十五章裡,史坦貝克寫著,路上雖然有百萬人民正在挨餓,但卻有數噸的馬鈴薯被扔入河裡,數箱的柳橙被撒上煤油,只為了不讓人食用。沒有循環,只有肆意的破壞。就在此刻,這本書的作者哀嘆,儘管我們有能力種出作物,卻不能創造出一個可讓窮人填飽肚子的體制。失敗「就像悲傷一樣壟罩著整個國家」;正當缺乏食物的人們,其憤怒宛如藤蔓上的葡萄不斷蔓延,史坦貝克寫道:「在人們的靈魂中,憤怒的葡萄正在填充脹大並且變得愈來愈重,沉重到足以釀成為醇酒。」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原因在於,市場社會在突然之間,失去了循環能力。當循環失靈,而妳正處於其核心時,妳會看到一個熟悉的角色:銀行從業者。

銀行從業者到底是做什麼的,以至於這麼多人都不喜歡?有一個解釋是,我們只是忌妒他們的財富。但是,這裡我要告訴妳的是,其實背後的原因遠多於忌妒而已。更深層的一個理由是,一旦高利貸再也不是一種罪惡,而銀行也被允許可以對所有放款收取利息時,銀行也開始獲得了特權—帶動大量循環的能力,同時,它也有能力使得這個循環突然且災難性的停止下來。

就讓我來好好的解釋說明。

銀行成為時間旅行的經紀人

銀行從業人員的工作是什麼?多數人認為,銀行從業人員就是一群手上有閒錢的人們,以及一群急著用錢卻沒有存款、想要借錢的人們,這兩種人之間的仲介。他們拿著存款人的存款,把錢借給貸款人,同時支付給存款人一點利息,但這利息比他們向貸款人收取的費用還要少一些,才能從中賺取利差。雖然這是銀行長久以來的運作,但這絕非現今銀行從業人員這麼忙碌的原因。

假如有位叫做米麗安的人,是製作腳踏車的廠商,她向銀行借了一筆為期五年、金額五十萬美元的貸款用來購買機械,她才能生產碳纖維車架,讓整個腳踏車更輕盈與堅固。問題是:銀行要從哪裡找五十萬美元來借給她?先別急著回答「從銀行其他客戶的存款。」其實真正的答案是:「憑空而來的!」

怎麼會?答案很簡單。銀行只是在客戶的資產負債電子資料庫或分類帳上,在米麗安的名字以及帳號後方,打了一個數字五,後面再加上五個○。當米麗安查詢她的帳戶餘額,她會開心的看到在 ATM 提款機螢幕上閃著「餘額五十萬」字眼,並立刻將錢轉帳給設備廠商。就像這樣,五十萬美元就這樣從空氣中出現了。有一位很棒的經濟學家曾說過,「銀行製造貨幣的過程是如此的簡單,完全超乎我們的想像。」就是這樣。銀行人員的權力,讓他們用一支筆或是在鍵盤上按幾個按鍵,就可以輕易地創造出貨幣,這真是令人戰慄。

的確,我們都難以置信,原來價值居然可以憑空創造出來。讓我們回到銀行行員大手一揮、憑空創造出五十萬美元的那一刻。某方面來看,這位行員安排現在的米麗安—計畫要銷售腳踏車的創業者—坐在時間薄膜的前面並且穿越它,來到五年後的米麗安—一個擁有成功腳踏車企業的女生意人—並且從她哪兒拿了五十萬美元回到了現在,再把錢投資到腳踏車生意上,這個動作讓未來的米麗安可以成為成功的生意人。為了從創業者成為成功的生意人,米麗安願意支付給銀行利息以及其他銀行費用,去換取這五年使用這筆五十萬元的義務與責任。

由於銀行未受限制只能出借現存的交換價值,因此,他們想方設法的用同樣方式—只要按按鍵盤上的幾個按鍵─變出更多的款項來借給更多人,這麼一來,銀行自己賺的錢也愈來愈多。就像實驗室裡的老鼠一樣,他們就像是拉開槓桿不斷的餵給老鼠飼料,最後一直停不下來,銀行就是這樣不斷的放款放款以及放款。

崩潰瓦解

很久以前,謹慎的銀行行員們若相信米麗安會聰明投資這筆錢,並在期限前把這筆錢歸還,就會放款給米麗安以及與她一樣的人們。換句話說,銀行樂見客戶們不會破壞這個時間程序—也就是當未來的期限到了,所有的米麗安們會賺到足夠的錢,並且把本金歸還給銀行。但是大約在一九二○年代左右,銀行體系開始錯亂。

這是因為有兩件事情改變了。第一是在工業革命結束之後,市場社會經濟體大幅成長,為了推進經濟而產生的負債,也因而巨幅膨脹。另一個是,假如事情出了差錯,銀行們也能找到方法自保。

例如,一旦他們同意放款給米麗安,銀行會把這筆錢分成數筆小額款項,再找其他人一起分攤。只要借給銀行一○○美元,這五千名投資人將會一起分攤米麗安的借貸。人們為什麼會答應一起分攤呢?因為銀行答應給他們的利息,比存在銀行所獲得的利息還高(但是整體而言,比米麗安答應支付給銀行的利息還要少)。因此,銀行立刻就可以回收五十萬元,當米麗安歸還貸款時,依然可以獲利。而且,萬一米麗安快要破產,無法兌現她原來該背負的貸款義務,也會是這五千位投資人承擔虧損。

我知道妳正在想什麼:這裡面一定有玄機。沒錯,當銀行從未來轉換了愈多金錢給米麗安,銀行可能賺到的獲利愈高,從其他投資人身上賺錢的能力也愈大。但是,當銀行運用自己能力的頻率愈高—大量挪用未來的資金以供現在使用,銀行破壞先後順序的機會也愈大。假如米麗安的事業成功了:她生產了腳踏車,而她購買設備的製造商也開始聘僱新員工,這些新員工也購買腳踏車以及其他產品,這樣的循環不斷持續下去,市場社會就會不斷往前前進。然而,當每件事看似穩定,銀行自由使用神奇力量的誘因也就愈大。他們幾乎沒有發現,他們的魔咒最終已進入一個黑暗境界:他們放貸的金額已經大到讓整個經濟無法跟上腳步,而且所創造出來的獲利,已不夠償還這些債務。

到了這一刻,人們才開始明白,人人所借貸的未來,終將不可能實現。當這一大筆從未來預借的龐大金額無法實現,整個經濟就會崩潰瓦解。

這或許要歸咎於銀行的積極放款,才讓米麗安背負過於龐大的債務,她根本無力負荷。到了最後發現自己無法還債之時,米麗安將被迫關門大吉。結果變成是,在銀行的幫忙之下,她被早期的自己所欺騙了。米麗安不是唯一的破產者,整個生產供應鏈上的業者也都關門大吉,所有的工人都因而失業。結果,這些工人以前經常光顧消費的店面也受到牽連,當愈來愈多店鋪與生意結束營業,銀行也發現自己陷在愈來愈多的放款呆帳中,而借錢者都是像米麗安這種還不出錢的商人。

接著銀行經營不善的謠言開始出現。擔心存在銀行的錢會突然不見,原本存錢在銀行賺取利息的少數存款人,紛紛上門要求把所有存款提領出來。聽到風聲後,其他人也跟著擔憂起來,也蜂擁而至上門取款。然而,銀行根本沒有足夠的現金供民眾提領,因為這些錢已隨著憑空而來的放款借出去了。隨著銀行現金不足的說法愈傳愈廣,便開始發生擠兌的情形:門口擠著一大批等著取款的民眾,倒楣的銀行經理被迫關上銀行大門。即使銀行存著大筆積蓄的人們,也在突然之間變得身無分文。

還記得我曾說過,負債是市場社會不可缺少的元素嗎?沒有債務就沒有獲利?沒有獲利就沒有盈餘?現在,讓我再增加一項:在同樣的過程裡,當生產了獲利與財富,也同樣會造成財務崩解與危機。

在崩解之後,隨之而來的是暴跌。人人都積欠著彼此債務,也沒有人有能力可以還錢。存款人被告知他們的積蓄都不見了,因為他們存錢的銀行破產了。即使某些藏著錢的人,財富也短少了,他們也得面對不確定的未來。整個經濟原本依循的循環過程如今開始反轉。愈來愈多像米麗安的創業者失去她們的顧客,取消設備的訂單,也必須解雇員工。被解雇的員工沒有錢向仍在營業的其他生意人購買產品,迫使著仍在苟延殘喘的企業,慢慢走向倒閉的懸崖邊緣。辦公室與工廠皆關門大吉,沒過多久一大批想工作的勞工,開始沒有工作可做,因為原想要聘僱這些勞工的雇主,實在擔心他們所生產出來的產品,根本找不到買主。

同時,家庭也開始付不出房貸。銀行無奈只能沒收他們的房子在市場上拍賣,希望多少能回收一點錢來。但是,由於市場有這麼多拍賣的房子,而人們口袋裡的錢是如此的稀少,以至於一排又一排的房子根本沒人居住,整個房市跟著崩跌。

破產全面性的擴散開來。大批民眾失業。憤怒情緒高漲。這是追捧傲慢銀行的追隨者,所面臨的報應。這邪惡的復仇肆意而來,甚至影響到窮人以及無辜的所有人。
誰能夠終止這個令人頭暈目眩的厄運循環?

必要的寄生蟲

在妳長大的過程裡,歷經了經濟循環多次的起起落落後,妳會察覺到一股偽善的幻覺:在經濟好的時候,銀行業者與生意人們—普遍而言就是有錢階級—通常與政府站在對立的立場。他們總是批評政府「對經濟成長踩剎車」,政府是對私人企業徵稅才得以生存的「寄生蟲」,是「自由及創業精神的敵人」。

他們當中,有些人甚至拒絕政府擁有服務社會的人格權利(moral rights)及責任,他們宣稱:「世上根本沒有社會這個組織—只有個人與家庭」,或是「社會是一個定義不明的組織,因此國家無法服務它。」然而,當經濟因為這群人的行為而崩壞瓦解時,這群一直發表激烈言論,強烈反對政府介入經濟的人們,突然開始要求政府的幫忙。他們叫道:「我們需要幫助時,政府究竟在哪裡?」

這矛盾的現象已不是新聞。這只是反映出這群有錢有勢者,與政府間長久以來的問題關係。他們害怕政府介入、約束他們的自肥,但他們同時也非常需要政府的協助。經濟所帶來的不公平現象—財富大幅集中在某些人手中,同時有更多人遭遇貧窮問題—使得他們風聲鶴唳。一旦憤怒的葡萄過於沉重,當絕望的民眾,恐嚇聚集在他們的別墅圍牆之外,還有誰比政府更有能力保護他們呢?然而,同樣的,假如政府有足夠能力把民眾擋在門外,這些有錢人也擔心,萬一政府落入這成群結隊的民眾手裡時,與民眾站在一起時,也能夠沒收他們的財產並把他們扔到街上。

他們對政府最常提出的批評,就是財富是由少數個人英雄所創造出來,而徵稅,則是不合理的沒收了他們所應得的收入。這句話真是大錯特錯。要解釋這觀點,讓我們再回到市場社會剛形成的那時候—當農奴被踢出祖先辛勤工作與居住的土地時。
妳認為,當初領主是用何種方式,才能有效率的將農奴趕出自己的土地?答案是:透過國家政府的協助;是因為國王與其政府助領主們一臂之力,派軍隊鎮壓反叛的農奴。另外,妳認為,市場社會形成後,背後的新秩序及規範,又該如何維持?當大批老百姓居住在曼徹斯特、伯明罕與倫敦等的卑劣、不人道的貧民窟,在短短幾條街外,卻有少數富人過著極為富裕的生活,這種秩序又要如何維持?簡而言之,私有財富的創造與維持,背後都有國家軍隊的支持。

政府對這群有錢有勢者所提供的協助,並不僅有國家軍力而已。每當國家運用稅金來建造運送產品所需的道路、隧道與橋樑;為保護勞工健康與傳遞知識而苦心維護各地的醫院與學校;保護受壓迫與失業的人們;維持小鎮與城市的治安;或以任何方式讓社會得以平和穩定的運作—每當政府做了上述的任一件事(甚至還有其他許多事),都是提供大家,尤其是最有權勢的這群人,追求及創造財富的環境。從這個角度來看,政府一直對有錢人提供非常大的保護。而有錢人的回報方式,卻是盡己所能拒絕支付稅金。

事實上,並非只有政府提供人們創造財富的環境。仔細想想,其實所有財富都是由大家共同創造—經由循環以及知識的逐漸累積。勞工需要雇主的聘僱,雇主也許多勞工大眾購買他們的產品。生意人需要銀行的資金借貸,銀行也需要生意人的利息。銀行需要政府的保護,政府也需要銀行促進經濟成長。發明家拆解其他人的發明、抄襲科學家們的創意。整個經濟體都依賴著每個人才得以運作。

※ 本文摘自《爸爸寄來的經濟學情書》,原篇名為〈銀行的黑色魔法〉,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