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筆的我成為了最需要安靜,卻最無法安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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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筆的我成為了最需要安靜,卻最無法安靜的人。

文/楊富閔

一直想要寫篇以安靜為題的文章,不知為何卻越想越不安靜,竄流在腦袋的靈感讓人無法安靜,隨意在電腦敲打的字句讓人不能安靜,安靜如何表現呢?或許書寫與安靜即是一種弔詭的存在,同樣的,這亦是它的魅力之所在。

寫作的時候你有什麼習慣?偶爾我會聽到這樣的提問,不知為何內心答案其實不太固定。寫作或者被期待是件平心靜氣的行為,而每個人都在好奇怎樣培養一種適合書寫的環境。

漸漸的,在自己有限的書寫經驗之中,也開始摸索出了理想的創作狀態:通常居家寫作,無法在外,網路找出固定的幾首純音樂當背景,沒有歌詞,如入無人之境,大概這就算安靜;後來發現不安靜也是可以寫的,幾次時間壓得特緊,手機趕緊寫下篇幅布局,借用朋友對話視窗,隨即開始無端送出異想天開的句子,對方不斷傳來困惑的表情符號,並且顯示為已讀,我邊按鍵邊覺得趣味,未完的稿件如何能夠已讀呢?想來這又是當代另個令人不解的書寫形式了。

然而我要描述的不僅是關於安靜與書寫的故事,還包括午休時間的一段回憶,它與安靜有關,也與書寫相關。
小學時代某個階段,班上秩序十分不佳,當時擔任幹部的我,時常委命管理秩序,狀況最糟通常即是午休時刻,偏鄉山區正午幾乎不聞任何聲響──好像全鄉都睡了,為此全班一旦喧鬧起來,你幾乎可以清楚分辨撞擊在校園角落的是誰的聲音。

短短五十分鐘的午休,不知為何各個精神亢奮,幾乎沒人在睡,這邊聊天,那邊遊戲,交換座位是一定要的,全班都在教室大風吹,而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是高喊安靜!初始全班集體靜默,以為奏效了,很快又進入另波高峰,分貝更尖更高;於是我只能繼續安靜安靜地喊著,然後我的安靜很快地也融入喧鬧之中,成為噪音的一部分,有時我感覺自己好像才是最吵的人,因為我的「安靜」要努力蓋過所有聲音,場面因而顯得更加混亂了!

短短五十分鐘於我而言真是煎熬,太難受了,幾次引來鄰班導師的斥罵,甚至成為全校點名的問題班級,我們全班仍是玩得樂此不彼。記得有次索性自我放棄,趴在桌上自己睡了起來,其實根本不能睡,這時被吵到完全不能午睡的另名老師前來訓誨,而我竟自責地不敢醒過來。我聽見老師說:班長是哪位?我聽見同學說:他在假睡啦。一時之間,我又變成失責的人。

始終不知如何處理這種狀況,猜想現在還是不會。後來我被賦予登記名字的權力──記下任何一名講話的人。
起先狀況有點改善,我會假裝寫下幾個名字,其實都是隨意塗鴉,下課鐘響立刻搓揉扔到垃圾桶,反正度過一天是一天。漸漸地,似乎登記名字也嚇阻不了,只是走到這步田地,會不會是自己的縱容造成的呢?我沒有勇氣寫下任何一組名字;我也無法率然使用我的權力,身陷於同學與師長之間,我難以心平氣和寫下一字一句,寫下一字一句,用文字換取片刻安靜!握筆的我成為了最需要安靜,卻最無法安靜的人。

所以書寫與安靜的關係到底是什麼?是在關於一則小學時期的午休回憶,我遇到了聲音與文字的微妙連結。我寫下的名字真能代表不安靜?沒寫的名字才是安靜的呢?當時的我遲疑不前,不敢白紙黑字,或者怯懦,或者膽小,或者其實這是一堂創作課,而我意識到了,我正要入門。

※ 本文摘自 《故事書:三合院靈光乍現》,原篇名為〈插播中:名壯不可名狀的故事——安靜的故事〉,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