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愛閱讀的少女挑戰保守勢力,教徒們惱羞指控她是女巫
文/王安琪(東吳大學英文系教授)
《黑鳥湖畔的女巫》一九五八年由伊莉莎白‧喬治‧斯匹爾撰寫,她參照詳實的歷史資料,以生動的筆觸描寫一位十六歲的少女勇於戳破大人世界的宗教狂熱和矛盾謬誤。此書的出版深具歷史文化與地理環境意義,更蘊含跨越時代的勇氣,啟發當今讀者。
女主角吉蒂出身於英屬殖民地巴貝多群島的貴族階層,享受錦衣玉食、奴僕服侍,但祖父的去世,迫使她解散莊園、賣地還債,單身匹馬地到康乃狄克殖民區投奔阿姨和姨丈。胼手胝足的在地生活和社區居民的保守心態,曾讓吉蒂飽受挫折,屢遭誤會,卻也因此展現出她適應環境的能力和明辨是非的精神,而她秉持人性本善的信念,終於克服萬難,贏得居民信任。
閱讀過程中,我們處處為吉蒂捏一把冷汗,不僅新英格蘭殖民地區的窮鄉僻壤令人窒息,勉強溫飽的生活困境造就人情淡薄,清教徒禁欲寡歡的傳統讓人活在「原罪」陰影下,過度嚴謹的道德標準和娛樂調劑的欠缺更使人僵化無趣,心有千千結的人不在少數。我們很難想像竟有母親堅持女兒才智淺薄,不值得栽培,但那正是當時對女孩養育的規範:「女子無才便是德」。也因此吉蒂剛抵達殖民區時,居民大多對她心懷嫉妒,看不慣她的開朗樂觀、美麗富裕、飽讀詩書。
故事背景是十七世紀後期美國殖民時期,新英格蘭地區的康乃狄克。距離清教徒在一六二○年乘坐「五月花號」到北美洲只有六十多年,仍舊是宗教極端嚴謹、民風至為保守的時期。讀者可感覺到書中禮教當道的氣氛,有人強迫別人接受自己的宗教觀念,假宗教之名,行暴力之實,並捕風捉影、任意栽贓,指稱他人是巫婆。反諷的是,當年清教徒逃避英國宗教迫害而移民北美洲,希望建立「新迦南」的理想國,就是為了要實踐「照自己的方式信仰上帝」,可實際上卻逼著別人也照自己的方式信仰上帝,自命清高、目空一切,甚至自欺欺人。書中充斥各式各樣這類人士,他們拿著道德、宗教的雞毛當令箭,囂張地頤指氣使並霸凌他人。
故事情節讓人聯想發生在一六九二年,美國歷史上惡名昭彰的「塞冷鎮女巫審判事件」。位於波士頓北方的塞冷鎮有十九位人士(正確人數眾說紛紜,但多數是知書達禮的年輕女性),被誣告從事巫術行為,在獵捕審判之後,被綁在火刑柱上活活燒死,事後卻證明他們是冤枉的。「獵巫」(witch-hunt)一詞因而泛指「根據不實證據搜捕異議份子而進行嚴密調查和迫害」。十九世紀著名作家霍桑的祖先就是當年審判法官之一,他深以為恥,於一八五○年出版了《紅字》,書中對清教徒意識型態做了深入完整的文化批判。
《黑鳥湖畔的女巫》的漢娜其實也並非女巫,她反而是「自然神論」的前衛先驅,美國從早年「政教合一」以宗教立國,過渡到後來「政教分離」以民主立國,期間最大的突破就是從「神本主義」轉到「人本主義」,從篤信聖經的「唯一神權論」,進步到相信宇宙萬物皆有神的「自然神論」。認為上帝創造宇宙萬物之後,便不再操控祂所創造的世界和人類,但宇宙是如此井然有序的體系,驗證背後必定有個超然的造物主,所以觀察周遭自然界的萬物,就可見證上帝的恩典及萬物存在的意義。漢娜倘佯森林湖畔,與大自然和諧共存,其實體現了最理想的生活方式。
書中最重要的兩名女性—避隱山林、親近大自然的漢娜,和來自中美洲他鄉的吉蒂,都是不受當地宗教狂熱汙染的化外人士,也因而能夠保有清純自我,以旁觀者的客觀態度,審視執迷者的咄咄逼人。雖然吉蒂被指控以巫術招來厄運和瘟疫,但憑藉明理和智慧的態度,吉蒂勇於追求自我價值,拯救了自己,也拯救了漢娜。對照新英格蘭清教徒的歷史情境,此書別具「承先啟後」的特殊意義;對照現代女性主義意識,書中角色也別有「女性啟蒙」的另類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