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像要怎麼樣的生活經驗才能寫出這麼多不同的情感──「從《摺紙動物園》到《隱娘》」線上講座側記

很難想像要怎麼樣的生活經驗才能寫出這麼多不同的情感──「從《摺紙動物園》到《隱娘》」線上講座側記

文/犁客

「他就很像班上那種成績超好的同學;哈佛畢業、修了文學法學,也修資訊,當工程師之後又唸法學研究所、考上律師,還生了兩個小孩!」譚光磊說,「而且他的小說產量很可怕,現在可能已經發表超過一百三十篇,有段時間到處都看得到他的作品。」

譚光磊口中的「他」是劉宇昆──在中國出生,幼時移居美國,2011年時以短篇〈摺紙動物園〉一口氣拿下雨果獎、星雲獎,以及世界奇幻獎三大科奇幻獎項的作家。「雨果獎是同好投票,星雲獎是作家投票,世界奇幻獎是評委投票,評審方法都不一樣;」譚光磊解釋,「而且雨果獎較偏科幻,但〈摺紙動物園〉較偏奇幻,同時拿下雨果獎和世界奇幻獎,非常難得。」

〈摺紙動物園〉收錄在同名短篇小說集《摺紙動物園》裡,台灣2018年出版;隔了四年,劉宇昆的第二本短篇小說集《隱娘》推出繁體中文版,出版社邀請版權代理譚光磊、作家高翊峰及馬欣,舉辦「從《摺紙動物園》到《隱娘》——閱讀劉宇昆(Ken Liu)開創性的科幻寫作」線上講座。

跨出界限的故事

出版社以劉宇昆受訪內容製成短片為講座開場,高翊峰接著提到,「從訪問裡可以看出,劉宇昆是個不大喜歡疆界、邊界的作家,也不喜歡把科幻視為預視未來的書寫。」高翊峰自承,「我第一次讀《摺紙動物園》時,一開始也被框住、把它標誌為『科幻』,但讀過就知道,他的小說很清楚地沒要遵守科、奇幻規則。」

高翊峰和劉宇昆一樣唸法律,「不過我不像他又考律師、又唸資訊工程,知識背景複雜;」高翊峰笑道,「法律講的是規則,資訊工程也是,劉宇昆就像把某種規則、數學腦、抒情文學一起放進小說裡,作品不像硬科幻、也不像純粹幻想。」

「就像翊峰講的,劉宇昆的作品不分東、西方或文學疆界。」馬欣同意,「這兩本短篇集都在講科技的鏡花水月,像我們這個時代,像露珠一樣,像卡洛斯寫《愛麗絲夢遊仙鏡》,有數學底的科技禪。我第一次讀時想到從前看電影《2001:外太空漫遊》的感覺,猴子作夢,醒在科技的噩夢裡。」

馬欣認為,劉宇昆在書中序言提及「不為溝通寫故事」,是因「他要讓人居住在他寫的廢墟裡」。「那是最難言說、但形式消滅之後最能留下的夢,例如故事裡不願被數位化的人。」馬欣說,「那是經歷某個生命階段之後才明白的生命本質,模糊地、投射性的,隱喻的美。」

「劉宇昆的確不是以寫『類型』的手法出發。」譚光磊做了小結,「他的程式和法學基礎,都是元素,他使用這些元素去做出某種東西,就像用文字去寫故事。選擇使用科幻和奇幻手法,主要是因為這樣可以把寫實小說當中的種種象徵具象化。」

跨出國籍的限制

劉宇昆在中國出生,幼時舉家移居美國,在美國社會環境中成長,自我認同是個美國人;在他的作品裡,可以讀到身分認同的痛苦和思考,以及在感情與愛當中的對應衝突。

「他的長篇一開頭,其實就挪用了『楚漢相爭』的典故,但劉宇昆認為他的作品背景不管是中國、日本還是外太空,全都是『美國文學』。」譚光磊說,「這幾年西方的科幻、奇幻領域崇尚『非白人』作品,非常走類型公式的封面也會出現非白人,這是從前很少見的。但劉宇昆並不認為自己寫的是亞洲的科奇幻,而是美國文學,只是用了亞洲符碼。很特別的是,他也有譯者身分,曾把《三體》和〈北京折疊〉譯成英文,當時他已經是成名作者,等於是用他自己的影響力把中國科幻引介到英文世界。」

「我一直生活在台灣,我認為自己是台灣人,這不需要解釋,但在劉宇昆的狀況裡他就似乎必須解釋。」高翊峰說,「科幻和傳統寫實的小說相比,有個很好的特色,是可以跨過疆域和歷史的限制。劉宇昆的作品因此呈現了一種世界性,他的短篇使用大量傳統文學的技法,從命名就看得出世界性,例如《摺紙動物園》的最後一篇〈終結歷史的人〉,日本人在美國回看二戰時日本人在東北,很巧妙地從區域史進入世界史。所以,用東方情結去讀他的小說是種誤讀,他以『世界』做為思考小說的範疇;他的小說特質並不是因為他的亞洲出身,而是他選擇的素材來自哪些地方。」

「讀《摺紙動物園》時會覺得雖然我就住在亞洲,但對於拆字解字的理解,反而不及他的百分之一。」馬欣說,「其實劉宇昆比較關心的是一般人的人性、精神上的原鄉,而不是他自己現實裡的原鄉。他的小說在細微處都處理得很飽滿、很有普世界,永遠有古今中外的鏡子、三百六十度地旋轉,他最在意的就是人,所以會讓你很感動,你不會在意他是哪一國人。《隱娘》裡〈懷念與禱告〉可能是最通俗的一篇,但我還是很被打動,他對人是憐憫的,連科幻文字裡都有種詩意之美。」

譚光磊補充,「對,那篇從頭看就是個網路霸凌的酸民故事,但使用了科幻手法,弄出一個『盔甲』設定,批判了臉書的不作為。這是讀劉宇昆會有的驚喜。」

綜合古典技法與科技現實

劉宇昆不讀科普書──他會直接讀科學論文。小說裡許多科學名詞,其實都真的存在。

「科幻小說的準備工桯,有點像〈隱娘〉裡隱娘練功的過程,前面的練功都是紮馬步,等到我們面對一道不同維度的牆時,寫作者要有一個拉鏈可以越過牆。寫幻想的小說不是可以胡思亂想,例如〈拜占廷同理〉這篇有區塊鏈、虛擬貨幣、緬甸的種族衝突等等,都是真有所本。」高翊峰說,「他的小說很多是這麼做的。例如同樣這篇,小說裡角色的同理與轉換,這是古典的小說技巧,讓你知道兩個主角的想法,故事提到虛擬實境時,又使用第一人稱為讀者召喚同理感。諸如此類的功夫,劉宇昆都施展得非常漂亮。」

「沉浸式體驗不等於同理,流下動物性的眼淚但不明白自己哭泣的原因,應該悲傷但又不確定──在這麼多年新聞攝影試圖操控人之後,只有故事才能讓人明瞭這個狀況。」馬欣說了自己對〈拜占廷同理〉的看法,然後表示,「Netflix《愛X死X機器人》第一季的〈茲瑪藍〉和第二季〈溺斃的巨人〉會讓我想起劉宇昆的作品──冰冷結構裡可以出現生命,這種反差是讓人喜歡科幻的原因。我認為劉宇昆的短篇如果影視化,可以超越《黑鏡》。」

「目前劉宇昆作品有影視化的就是《愛X死X機器人》第一季的〈Good Hunting〉,改編自《摺紙動物園》中的〈狩獵順利〉,動畫很好,不過原著的層次更豐富。接下來AMC預計要改編《隱娘》中〈不願被束縛的神祇〉系列短篇,會做兩季影集。」譚光磊補充。

劉宇昆的作品並不特別希望召喚讀者做道德層面的討論──他把一切放進小說,讓讀者自行體會;從《摺紙動物園》到《隱娘》,可以發現劉宇昆精準地捕足了世界這幾年的變化,因為人造意識、精神複製等等產生的痛苦,都已被巧妙地置放在《隱娘》當中。參與對談的三位來賓相互交換對劉宇昆作品的看法,但,後來上線加入講座的《隱娘》譯者歸也光說得最直接,也最坦白,「他講的是人性,是愛,尤其是親情的愛。」歸也光說,「很難想像要怎麼樣的生活經驗才能寫出這麼多不同的情感,我差點譯到哭出來。」

劉宇昆與作品:

  1. 我寫作生涯的核心主題是:生而為人,究竟有什麼意義?——專訪《隱娘》作者劉宇昆
  2. 要理解那隻能自己行動的摺紙老虎代表什麼意義,你得學會將它開展、直視內裡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