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這個哈比村,甘道夫是金髮女性,咕嚕抽萬寶路
文/維特多.沙博爾夫斯基;譯/林蔚昀
如果熊已經會冬眠,這表示,牠正往自由的道路邁進。牠不只是活在今天、在當下,而是學會了為更艱難的時刻做準備。
國營農場的哈比人
「是貧窮和失業把我們逼出家門。不然,沒有人會願意扮小丑。」甘道夫說。在科沙林(Koszalin)附近的前國營農場,我遇見了他。
我和盧布林(Lublin)省的村長們一同造訪那些在二十一世紀找到歸屬的村莊。我們已經去過了:世界末日村、迷宮村、童話村、腳踏車村和養生村。村長們來此參訪的目的是,想看看是否能在自己的村莊裡創造出類似的東西。
我們的下一站是斯瓦夫諾舍拉科沃(Sierakowo Sławieńskie),也就是哈比村。「希望他們不會咬我。」一名村長開玩笑地說。
我們把車停在托爾金書中人物的小木屋外。這裡的主要亮點是森林裡的大地遊戲,你可以在那裡親眼看到哈比人。光是在六月,就有三千人造訪哈比村。
我們買了十五塊波蘭幣的門票(價格包含湯和香腸)。甘道夫親自把地圖發給我們,然後我們就往森林前進。
甘道夫沒時間看電視
「八年前,那個科沙林的學者沃茨瓦夫.伊嘉克(Wacław Idziak)來到這裡,說:『我看你們這裡有發展成哈比村的潛能。』我們問:先生,什麼是哈比村?」
「一開始計畫進行得很困難。老太太會聚集在商店門口,說:『這些人哪,把自己的臉塗得花花綠綠,在村子裡晃來晃去,真丟臉。』我說:『郵差每個月會來敲妳們的門,給妳們遞上退休金,而我從他手中接到過的只有帳單。我只想多賺點錢,這有什麼丟臉的?』」
甘道夫有一頭金髮,還不到四十歲。孩子們進入森林時,就是她在村子廣場上負責掌控一切。
「孩子們有時會說:『甘道夫不可能是女的。』我只簡短地回答:『你怎麼知道?你看過他嗎?』這樣就夠了。當然,我只對比較大的孩子這樣說。比較小的孩子,我就叫他們來拉拉我的鬍子,或是嚇唬他們。」
「有時孩子們會拉鬍子,然後問:為什麼我把拖把戴在臉上。或說:『您是變裝的。』我就會說:『你的衣服也是一種變裝。』我不會任人擺布,我這輩子已經經歷過太多苦難了。」
「現在情況比較好,而且終於有工作了。我到下午三點都是甘道夫。之後我會換回原本的衣服,那時我就是瑪格札塔(Małgorzata)小姐。我會很快坐上車,然後和女伴們一起去工作。」
「斯瓦夫諾舍拉科沃?我丈夫被林業委員會派到這裡。二十年前,當我在七月第一次來到這裡,到處都開著金雀花,一片金黃,好漂亮。我以為我們會住在天堂。但是我們十一月搬來時,四周一片灰暗,又冷又陰鬱。金雀花只留下光禿禿的枝幹,我看了好想哭。」
「有十幾年的時間,我都待在家裡。我是洗衣、打掃、煮飯的瑪莉莎。另外,還有帶孩子去醫院。我女兒脾臟和肝臟有問題,每週三天,我必須帶她坐公車到科沙林去做治療。」
「感謝哈比人,我們的村子改變了,我也改變了。以前,我有時間就看電視,那些節目我都可以背出來。現在我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什麼時候看電視,大概是五月吧。」
「以前大家都會問:斯瓦夫諾舍拉科沃在哪?我會回答:在舍努夫鄉(gmina Sianów/Sianów district),就是那個做火柴的地方。今天我只要一說村莊的名字,每個人都會大喊:哈比村!」
「做了四年後,我自己第一次去走了一遍這條路線。當我看到巨怪,就開始逃。直到跑到柏油路上,我才對自己說:笨蛋,妳跑什麼跑呀!巨怪不就是妳朋友嗎!」
女村長在剝豆子
女村長和哈比人們似乎水火不容。為什麼?大家不是很清楚。一開始她很投入,市長還買了一隻鴕鳥給她,讓她可以給孩子們看鴕鳥,吸引注意。
但後來女村長不知怎麼地變了。她把大門深鎖,還把鴕鳥藏起來。後來鴕鳥死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人知道。我打算去問問。
女村長瑪莉歐拉(Mariola)小姐是個實事求是、精神奕奕、工作勤奮的女性。我去找她時,她和兒子們正摘完豆子回來,要把豆莢剝掉。她對哈比人不予置評。「您就寫,我祝他們一切順利。」說完,她就準備和我說再見。我不能讓她就這樣走掉呀!畢竟,沒有人會比村長更瞭解這個村子。我於是和她約定,我會幫他們剝豆子,然後順便談談村子和她的問題。
「但一個字都不准提到哈比人!」她強調。
我們坐下,我乖乖地剝豆子。「村民主要是因為『維斯瓦河行動』[1]而來到這裡的。他們都很勤勞,拿著一瓶酒坐在那裡無所事事,在我們這裡很少見。」
「問題?最大的問題是道路,上面坑坑洞洞。最近一棟四連屋失火,消防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趕到。[2]救護車更是提都別提。我們這裡住的多半是老人,他們很害怕,如果發生什麼事,救護車會趕不到。」
「第二個問題:訊號很弱。在這裡,幾乎沒有一臺手機的收訊良好。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德國邊境就在不遠處,這根本令人難以想像。」
「第三個問題:年輕人愈來愈少了。兩百個居民中,有五十個是在戰前或戰時出生的。年輕一輩,有能力的都跑了。」
咕嚕抽萬寶路
咕嚕(贊農先生扮演)在村子裡開一家商店。我們坐在長椅上喝提斯啤酒(Tyskie),抽萬寶路,回憶過往,談起以前人們會抽沒有濾嘴的香菸,喝一種叫作「幹腦」(mózgojebane)的便宜葡萄酒。
那已經是歷史了。現在幾乎沒有人會在咕嚕的店裡買葡萄酒。店裡的熟客坐在旁邊的桌子,津津有味地喝啤酒,談著波蘭的民主是多麼地敗壞。
「我只是騎個腳踏車,駕照就被吊銷了……就算在哥穆爾卡(Gomułka)的時代,也沒發生過這種事。」[3]
「那是因為你騎車時喝醉了啦,亞許。」比較清醒的人提醒。
「沒差啦。以前我喝醉了還開過拖拉車呢,那時候什麼事都可以喬。現在不同了,現在是警察國家。」
我們把話題轉回哈比人身上。「咕嚕?他原本是哈比人的一員,但他因為魔戒而發瘋了。他為了魔戒殺害自己的兄弟。」贊農開始說,但是下一個客戶出現了,他必須去櫃檯。
「這附近也有類似的故事。」腳踏車愛好者說:「但他們不是為魔戒吵起來的,而是為了女孩。」
「才不是咧,是為了一塊地。」第二個人說:「哥哥殺死了弟弟,千真萬確。」
贊農回來抽剛才沒抽完的菸,也把故事說完。「遊客來的時候,我就說:『嗨!哈比人!我也是哈比人。』他們就說:『不!你不是!』然後他們會開始在池塘裡找魔戒。」
「贊農,告訴他,你是怎麼做出池塘的!」
「無心插柳。幾年前我在這裡種馬鈴薯,小溪淹水,馬鈴薯都泡爛了。但是我把犁田機拿出來,挖了個小洞。他們就在那裡找魔戒,雖然水只到膝蓋,但是我告訴他們那有三公尺。」
「去年,有個女人手腳並用抓著繩子不放,雖然她的屁股已經碰到了底。她真的嚇了個半死。」
「贊農,也許你可以幫我搞份工作?」腳踏車愛好者說。
「你想當巨怪還是矮人?」咕嚕笑著回答,然後對我說:「您瞧,我們的父母只靠農地過活,而我們已經幾乎什麼都不種了。我去年把五公頃的田地化為森林,歐盟會給我們錢,如果鄉公所同意,所有的一切都會變成森林。」
註釋
[1]維斯瓦河行動是波蘭政府在一九四七年進行的一次強制遷移。烏克蘭反抗軍(UPA)在波蘭東南部進行游擊戰,為了斷絕烏克蘭反抗軍的後援,十四萬平民——其中包括烏克蘭人、蘭科人(Łemkowie/Lemkos)和博伊科人(Bojkowie/Boykos)等民族——被迫遷移到波蘭西部,二戰後波蘭人民共和國自德國獲得的領土。
[2]四連屋是一種建築名稱,裡面有四間公寓,各自有獨立的出入口,在波蘭,四聯屋一開始被用來當作是給佃農居住的地方,後來也被當成住宅,這些屋子通常很小,品質也不怎麼好。
[3]瓦迪斯瓦夫.哥穆爾卡(Władysław Gomułka)在一九五六到一九七○年出任波蘭統一工人黨第一書記。
※ 本文摘自 《跳舞的熊》,原篇名為〈第二部 六 冬眠〉,立即前往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