輻射看起來挺安全的：肉眼看不見，鼻子聞不到，何必去嚇大家，提醒他們暴露其中？

發表於 2023-03-102023-03-10By Readmoo編輯團隊好書秒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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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維特多．沙博爾夫斯基；譯／葉祉君

瓦蓮京娜

那個聲響我這輩子都忘不了。有時我會夢到自己又回去童話森林，又聽見那個聲響。

話說從頭吧。一切都從ORS[2]開始，也就是員工採購部，核電廠的廚房跟商店都隸屬於這個部門，而員工採購部決定讓我當廚娘團的領班。我其實不想，因為我都是在商店工作，從來就沒有在廚房做過事，而且我知道事情會多到讓人頭痛。不過我所屬的黨組組長（也是名女性）就揪著我的弱點說：「瓦蓮，如果不是我們黨員去，是要叫誰去啊？」

她知道只要把黨搬出來，我就會同意，因為我是真心相信共產黨的黨員，一天到晚四處為他人奔波。黨在當時就是我生命的全部，到今天我都不能接受黨被摧毀的這件事。

結果這位組長領導她自己沒去，但這又是另一回事了。就連我親愛的黨裡面都充滿這種人，只會把話說得很漂亮，自己卻一點實踐的意思都沒有。要說黨為什麼這麼容易就讓人毀掉，其中有部分就是因為有像她這樣的人。

我們搭車到的時候，那裡什麼都有了，就跟我那幾個女同事先前說的一樣。雞與牛在林子裡亂跑，到處都是軍隊，而比我們早來的那些札波羅熱核電廠的女孩，全都從森林跑掉了。我們分到一台測量輻射用的偵測儀。我們全身都量過一次，檢查哪邊有輻射，哪邊沒有。看起來沒問題，我們就去睡覺。就在我已經都安頓好，想慢慢入睡的時候，突然有個女孩扯開嗓子大叫，那是安娜．迪米特羅芙娜。「發生什麼事？」原來那些女孩把輻射偵測儀拿去玩，到處檢查周圍的物品，結果我們要躺的床單指數破表，床也差不多，只有浴室的蓮蓬頭底下好一點。我拿起偵測儀，把被子靠過去，結果偵測儀「喀喀喀」。枕頭也一樣，還有毛巾、床架與床墊。那個安娜對我說：「瓦蓮京娜，我不要在這裡睡，這樣可能不安全。」

我當時大概做了這輩子最愚蠢的決定，我說她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但我打算好好休息。於是我躺到我滿是輻射的床墊上，把我滿是輻射的棉被蓋頭上，然後就睡著了。我記得自己還覺得那個安娜很不好，覺得她明明就還很年輕，卻想大家都聽她的。

其他女孩看我這樣，也跟著躺下。安娜猶豫最久，不過既然我們大家都睡了，她還能怎麼辦。所以最後她也躺下了。

今天我知道自己當時不該讓她們睡在那些床上，應該去大吵大鬧，為這些女孩的健康奮戰，為她們去打一場架，畢竟安娜當時才十八歲！

今天安娜已經不在了，她在車諾比過後的十幾年就死了。我不知道她心裡面怨不怨我，因為我們從來沒談過那晚的事，也沒提過那一台偵測儀。我只能暗暗在心裡咒罵自己當時有多愚蠢，然後為自己辯白，說我當時雖然是領班，卻也只是還不懂事的年輕人，而我也用自己的健康為那個錯誤付出了代價。

隔天我們從四點開始工作，馬上就進入最高戒備，因為那些逃跑的女孩留下了一大堆的爛攤子。水槽裡堆著還沒洗的盤子，鍋子也全都髒兮兮的，地板得掃過、打濕拖過，然後還有早餐要做。我知道自己作為領班，得快速讓大家動起來，所以我是頭一個火力全開的人，還給所有人笑一笑，不然就是拋媚眼。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領班開始抱怨或一屁股坐下，就一切都完了。大家會跟著在旁邊坐下，那麼誰也不用做事了。

五點四十五分，我們已經準備就緒。我派奧嘉與娜絲提亞這兩個好朋友去發餐，她們戴上很漂亮的廚師帽。我們在她們旁邊擺了一個板子，上頭有我們瓦拉什員工採購部的字樣和一句標語：「我們誠摯歡迎各位，祝各位用餐愉快。」有點美術天份的奧嘉還畫了一些花和公雞。

五點五十三分，這我記得很清楚，第一批清理人員來了。又或者像我們當時努力說的：「第一批客人來了。」

他們還沒真的進來，我卻突然又聽到那可怕的「喀喀喀喀喀喀」聲。

原來在我們食堂的入口也有幾台偵測儀，叫蓋格計數器。然後那些計數器也像碰到我們的床單一樣，開始「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響個不停。

接著進來的每個人都往我們這邊來，跟奧嘉和娜絲提亞拿食物，那個聲音也連成一個無止盡的「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那些從車諾比過來的人身上全沾滿輻射，就跟我們的床單和毛巾一樣。他們是直接從核電廠來的，都是輻射受害程度最嚴重的人，也是直接在反應爐邊工作的人。

那個聲音真的非常可怕。

我們從早聽到晚，中間只有打掃食堂的兩個小時才能耳根清靜一下。

三天後，那些偵測儀不見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又是怎麼發生的，不過有天我們來食堂，那些儀器就不在了。我本來以為是有人偷走，這話說來慚愧，不過那時候我就親眼見過有人試圖賺外快。但後來駐紮在我們附近的士兵要我們也把偵測儀交回去，顯然那是上頭的指令。輻射看起來挺安全的：肉眼看不見，鼻子聞不到，一開始也不會對你怎麼樣，何必去嚇大家，提醒他們是暴露在輻射之中？

上頭肯定有人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