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愛麗絲夢遊仙境》藏玄機:書中動物真有其人?
文/幸佳慧
位在倫敦近郊的牛津,數百年來向以最高等學府聞名,哪個英國皇家貴族的學子不想辦法往這黃金巨石打造的學城鑽。不過,才女珍.奧斯汀(Jane Austen)就偏偏不買牛津的帳。她第一次到訪牛津,就被一座座霸氣的石怪給壓得喘不過氣,「牛津,那個陰鬱的城市!我逃離後還足足花了兩天的時間才讓胸口舒服。」她氣呼呼說著,還發誓再也不踏進那十足陽剛味的地方。
還好,我晚奧斯汀兩百年才出生,這期間有一個愛聽故事的小妮子,在清一色的石頭城上添了幾筆色彩,讓牛津鮮活亮麗起來。
《愛麗絲夢遊仙境》的作者本名查爾斯.道吉森(Charles Dodgson)跟愛麗絲.萊朵(Alice Liddell)一家交情匪淺。道吉森在愛麗絲父親擔任院長的基督教堂學院教書,同時又擔任愛麗絲的家教老師。萊朵一家人就住在基督教堂學院裡,孩子們常在圖書館後邊的花園編花圈、嬉戲。孩子天真的笑聲與身影,常常弄得在圖書館裡做研究的道吉森心不在焉,常丟下書本,帶著萊朵家的三個女孩在學院附近的植物園、鹿園、湖邊野餐、遊逛。這些孩子總是圍著博學的道吉森,嚷道:「說故事給我們聽吧!」
金黃色的午後
1862 年,一個金黃燦爛的午後,道吉森跟他的朋友道格華斯,還有萊朵家的三個女孩又結伴出遊。愛麗絲在跳上小船之後立刻嚷著:
「道吉森先生,說故事給我們聽吧!」愛麗絲的兩個姐妹也高聲附和。
「不等到野餐時再開始嗎?」道吉森答道。
「不要!」孩子齊聲說:「現在就開始!」
「那可不要太興奮,」道格華斯說:「要不然,愛麗絲是沒辦法掌好船舵的!」
「我會好好掌舵的!」愛麗絲趕緊拿穩舵,以免讓船在原地畫圈圈。
「如果故事現在就開始,等一下野餐講什麼好呢?」道吉森說。
「那講一個很長的故事啊!」愛麗絲的姐姐羅利娜說。
「對,一個可以一路講回家的故事。」愛麗絲的妹妹愛狄思說。
「才沒有故事那麼長的!」道格華斯想為道吉森解圍。
「當然有啊!」愛麗絲說:「要不然你以為故事書裝的是什麼?喔,但是千萬別講書裡已經有了的故事喔!」
暖人的午後,河面波光閃爍,所有的聲音都打盹去了。道吉森望著藍天沉默了幾分鐘,大家都屏息等著道吉森開口。
「很久很久以前……」道吉森說話了。
「你每次都這麼說。」愛麗絲說。
「所有的好故事都是這樣開始的啊,」道吉森又開始一次,「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名叫愛麗絲的小女孩……」愛麗絲瞪大了眼睛,其他人也是。
正因為那天道吉森把故事中的小女英雄命名為「愛麗絲」,在故事說完後,愛麗絲便強烈要求道吉森把故事寫下給她。道吉森也依照承諾,隔天便幾乎一字不漏的把即興之作謄下。那個傳奇性的下午,就是道吉森在「愛」開頭的序詩所寫的「一個金黃色的午後」。
永遠七歲
道吉森覺得孩子就是「滿心喜歡故事、滿眼閃著驚奇、滿嘴的胡言亂語」的小東西,實在討人喜愛。道吉森跟萊朵家的孩子有一段深交,但是這種忘年之誼在孩子長大後也漸漸冷淡下來。一方面,萊朵夫婦覺得逐漸成熟的女孩不應該整天跟成年男子的道吉森混在一塊兒;另一方面,道吉森對失去童味的年輕女孩子也不熱衷。他覺得當孩子變成優雅的女士之後,就索然無味了。
金黃色的下午過了三年後的一個五月天,道吉森在街上遇見愛麗絲。那天,他在日記裡寫下:「愛麗絲似乎改變相當多,卻一點也不是往好的變,大概是彆扭的青春期作祟吧!」雖然道吉森對愛麗絲的成長有些埋怨,但他給愛麗絲的允諾並沒有失效。這期間他重新整理故事,並找資料親自為故事畫插圖,終於在那年聖誕節之前親手交到愛麗絲手上,這本名為《愛麗絲地下探險》(Alice’s Adventures Under Ground)就是《愛麗絲夢遊仙境》的前身。
道吉森戀童的性向,幾次被提出來質疑,但他自己倒不避諱把這種個人觀感放進作品裡。在「愛」出版六年後的續作《鏡中奇緣》裡,蛋頭小子 Humpty Dumpty 就說:「如果你問我的意見,那麼『停在七歲上,不要再長大了。』但現在已經太晚了!」
在愛麗絲告別童年之後,道吉森的忘年小友仍持續不斷,他繼續跟他同事的孩子建立友好關係,幫他們拍照、帶他們遊樂、唸詩歌故事給他們聽並和他們通信。在孩子的信裡,道吉森過人的創意俯拾皆是。例如,他會寫有如《鏡中奇緣》裡出現的 Jabberwocky 般的「鏡中詩」給小朋友,讓收信者得對著鏡子才能讀出正確的字詞;或者他會寫一首迴旋詩,收信者得不斷地轉信封才能念出句子;或者寫封文圖並茂的圖文信,讓人邊讀邊猜。
就算沒在形式上搞怪,道吉森信手拈來也是妙趣橫生。一封他寫給同為十九世紀傑出文人(兼童書作家)喬治.麥克唐納的女兒瑪莉的信,是這樣寫的:
我親愛的孩子:
這一陣子天氣酷熱得簡直讓我握不住筆,即便我有一點力氣握住筆桿,家裡也沒墨水了。墨水都蒸發成了烏雲,結果呢,烏雲在房間裡飄來飄去,把房間裡的牆壁跟天花板都染黑了,到頭來都分不清楚烏雲在哪兒了。不過,今天因為天氣涼爽一點,有些黑烏雲已經回到墨水瓶裡了,很快的,我要再次提筆寫信給你和整理那些你母親要的相片了。
你摯切的朋友
查爾斯.道吉森
道吉森喜愛為小孩攝影,他獨特取景並呈現孩子各項姿態與神韻,使得他也以兒童攝影聞名。由於他偏好女孩,偶爾也為她們拍攝裸體照片,加上又終身未娶,對他不利的流言因此甚囂。不過,為他護名的也大有人在。因為道吉森家中女孩多,年幼時就在女人堆裡長大,玩的遊戲多是女孩子的靜態遊戲,像是故事、謎語、猜字遊戲等等。再者,道吉森是虔誠的基督教徒,他對孩子的詮釋就如聖經裡所描繪的,也期盼自己能回歸如孩子般的純潔。
故事藏玄機
道吉森悄悄的將現實裡的朋友變形為書中的動物角色,例如,拿著懷錶急忙跑來跑去的白兔子就是愛麗絲的父親亨利.萊朵的化身。這些人可都是有頭有臉的上流人物。還好這等頑皮沒給道吉森惹來麻煩,因為他幽了自己一默,把自己變形成樣子滑稽又會口吃的「多多鳥」。
道吉森曾經帶萊朵家孩子到大學博物館,那裡藏有瀕臨絕種的多多鳥標本,他們就是在那裡認識多多鳥的。道吉森雖然可以和孩子流暢的交談說故事,但是面對成人的社交活動卻很不自在,往往在介紹自己時會有口吃的毛病,說成「我是道、道、道吉森」(I am Do- Do- Dodgson),和多多鳥(Do Do)的名字發音一樣,所以請多多鳥來扮演道吉森,再適合也不過了。
真的愛麗絲
雖然愛麗絲長大後,沒有像《小熊維尼》裡的羅賓一樣,對自己成了龐大書迷追蹤的箭靶感到不耐,而對加害的作者發出怒吼。但愛麗絲對於這種的叨擾,也不是一語不發。
媒體從沒有忘記要在愛麗絲身上挖新聞,包括愛麗絲長大後一段沒有結果的戀情。她和父親的學生一見鍾情,這位學生是維多利亞女王的四兒子李歐普王子(Leopold)。李歐普身體孱弱,罹患當時皇族常見的血友病,李歐普在造訪萊朵一家時,和愛麗絲產生了情愫。遺憾的是,男主角的母親不允許一位不是公主的女孩嫁入皇室,而讓這段感情告終。愛麗絲失戀已經夠苦了,她最摯愛的妹妹愛狄思又因腹膜炎去世,讓她陷入人生低潮。直到多年後,她嫁給另一名基督教堂學院的學生(他們在倫敦的西敏寺舉行盛大的婚禮),愛麗絲的生命才漸有轉機。他們育有三子,其中兩個兒子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先後喪生。
愛麗絲的一生都活在眾人的注目下,她曾經在 1932 年道吉森的百年誕辰活動受邀訪美時,坦承她的確幾度希望自己不是那個「真的愛麗絲」。
至於道吉森跟愛麗絲之間的後續發展,道吉森曾經有意跟萊朵夫婦提親,要娶當時還是少女的愛麗絲為妻,遭到萊朵夫婦的阻攔。這段求婚軼事也被愛麗絲的孫女瑪莉(Mary Jean St. Clair)在新出版的《愛麗絲地下探險》的序言裡提到。終歸,道吉森跟愛麗絲這份忘年之交沒能在愛麗絲長大後繼續維持,道吉森甚至沒有在愛麗絲婚禮的來賓名單裡。愛麗絲在婚後育子時,雖曾邀請道吉森擔任小孩的教父,卻被道吉森婉拒。愛麗絲在先生去世後把道吉森親手製作、舉世獨一無二的《愛麗絲地下探險》出售,也令世人錯愕不解。
只能說,這一對故事書的最佳創作拍檔,在道吉森對成年人的冷感與愛麗絲受到世界過分關注等複雜的情結中,給淡散了。
對時代精神的叛逆
道吉森雖然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卻處在傳統天主教與新教交替的衝突年代。一板一眼的父親無法認同道吉森溫和的宗教觀,喜歡在藝術、文學、戲劇裡探索人生哲理。《愛麗絲夢遊仙境》能在 1865 年那個年代受到熱烈的迴響,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正是道吉森發揮了他在宗教上叛逆的精神,拒絕讓它成為另一本傳教的兒童讀物。
故事開頭就出現的,那個綁著「喝我」標籤的瓶子,正好跟一般為防止孩子誤食而刻意在瓶子貼上「不可內服」的經驗恰恰相反。而愛麗絲也沒有被道吉森塑造成一個盲從的孩子,她還先檢查看看上面有沒有寫著「毒藥」兩個字。這個有「喝我」標籤的瓶子,加上後面出現的、有著葡萄乾排出「吃我」兩字的蛋糕,實在讓人不難聯想到《聖經》。因為「喝我、吃我」正是聖經裡兩個非常重要的神聖意象,也就是耶穌要他的子民吃餅如吃祂的肉,飲葡萄汁如飲祂的血,以示人們吃的是天上降下來的糧(馬太福音第 26 章)。
保守的教徒肯定難容道吉森如此的比擬,會說他嘲弄上帝或是褻瀆聖經。其實,道吉森只不過拒絕把講故事跟傳達宗教訊息劃上等號。道吉森曾經說:「難道你認為上帝只想看到跪地的身影,只想聽到祈禱的聲音?難道祂會不樂意看到羊兒們在陽光下跳躍,聽到孩子們在乾草堆上打滾時歡欣喜樂的聲音嗎?」
可見,要孩子盡情享受閱讀的喜樂,得把故事說得新鮮有味,而不是把故事寫成像禮拜堂裡反覆單調的讚頌,或是寫得像是以「不要」為開頭的教養規則。這種反骨的黑色幽默,似乎是道吉森與生俱來的,他在十三歲就改編教會要孩子唱的詩歌,寫了一首〈我的精靈〉來消遣「你不准」的道德規範。
我身邊有個小精靈,
他告訴我不可以睡覺。
當我不舒服大哭時,
他會說:「不可以哭哭啼啼。」
如果,我因為滿懷高興咧嘴而笑,
他會說「不可以笑。」
當我想喝點飲料,
他會說:「不可以一口喝乾。」
當我看到想吃的食物時,
他會說「不可以吃。」
當我置身一場爭執時,
他會說:「不可以打架。」
「那我可以做什麼?」最後我哭了。
受不了這些指示。
精靈淡淡的回答
「不可以問。」
這首他年幼寫的詩豈不是把這兩本書中「對時代精神的叛逆」做了一個最好的註解,同時也說明了,為什麼它們能如此成功、影響深遠。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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