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犢講座20】在時間的長流裡閃耀—經典作品的時代新生命
即使偏好的作家、作品類型相異,所有愛書人共同的焦慮大概是:「怎麼辦?書永遠讀不完!」
這世界腳步太快,從來不為愛書人稍停。每回經過書店,見到一落落新星作品與名家新作互顯鋒芒,你便無比焦慮。那些有趣的、醇厚的、充滿市井風情或者奇幻想像的文本太多,總讓人讀得措手不及,每回闔上書本,就要匆匆趕赴下一場文字旅程。許多好書如同舊友,匆匆一別後,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回頭敘舊。
偶爾我們也想起那些曾在年少時陪伴我們的那些經典,就和初戀一般難以忘懷,它們曾為我們指引了方向,打開了一扇又一扇的智慧之窗,而如今窗外景色依舊,窗玻璃卻已蒙上厚厚塵埃。

因此,我們邀請了水牛出版社社長羅文嘉、資深文青果子離、知名編輯人老貓,與大家一起談談他們心中的經典,以及這些經典在現代的意義。
羅文嘉:為了延續經典而接下水牛出版

4月23日的蛙咖啡裡,許多讀者與聽眾慕名而來。一開始便由Readmoo電子書店執行長龐文真開場,提到許多知名編輯人、作家⋯⋯對經典的想法,接著便請到出版界的傳奇人物:羅文嘉社長,來告訴我們他為什麼要在這個新書與翻譯文學洶湧氾濫的市場裡,毅然出版了孟祥森全集。
羅社長從這幾年的「國外經典風」談起,有一陣子像大亨小傳這類的經典國外文學都相當熱門,相較之下,國內的市場本來就比較辛苦,所以一接下水牛這個任務,羅社長便想要試著去做「國內經典」的這一塊。因為早年很多書的版權都是賣斷的,只要當時買下版權的出版社一倒閉,這些書就很可能再也沒有機會重新來過,許多好書都會因此走入歷史,而水牛出版社就是像這樣一間擁有很多經典版權的出版社,一旦水牛退出出版業,很可能有非常多的書都必須被迫絕版,當年的羅文嘉,就是因此而在渴望護衛這些經典作品的心情驅使下,毅然決然接下水牛出版社這個重責大任。
在他剛接下水牛的時候,有許多出版社前輩告訴他:不要出詩集、不要出國內作品、不要出經典文集。因為這些都算得上「銷售量毒藥」,幾乎賣不動的。
可是,與其說羅文嘉是個出版商,不如說他是個懷抱著反骨與理想的先行者。他笑言或許與他自己的背景、所學有關,接下水牛以後他做的一本書就是做殷海光的《思想與方法》,雖然在別人眼裡幾乎是砒霜,但羅文嘉深感殷海光所討論的思想與民主,在五十年後讀來還是非常有價值,當然便毫不遲疑地將這本書當作接下水牛以後的第一本經典。
他回憶起當時一次出了兩本,另一本是新書。本以為在這種搭配下,經典可能沒有那麼好的銷售額,但驚人的是,《思想與方法》至今賣了一千兩百本,這個成績連出版社裡的員工都驚嘆:「老闆,這本書我怎麼看都看不懂,怎麼會賣得那麼好?」

另一次出擊是孟東野的全集,五本是舊作新編,有一本是未曾面世的作品,有一本是朋友們寫給老孟的追想。「那不是歌功頌德的文字,倒該說是充滿了他們對老孟的感情。當然這套經典會不會像《思想與方法》那樣大爆冷門⋯⋯也許半年之後可以跟大家分享,這印了1200套的書,到底會賣多少。」
在孟祥森全集這套書中,羅文嘉自述他最喜歡濱海茅屋札記,孟東籬選擇住在花蓮鹽寮,在那裡蓋茅屋就住下來了。它是用自己的生活與行動去實現他相信的價值,大膽真實地面對自己、堅持自己——羅文嘉語氣堅定地說:覺得這樣的作者不應該被淹沒。
經典的定義

而知名編輯人老貓(陳穎青),則選擇先定義經典:「每個時代都有『有人想看的那些書』,文真剛剛大概篩了一下,從情色文學到戰爭論,無所不包,所以如果用內容的角度去定義經典,那麼會有非常多。後來大家的定義方式比較操作型:能夠歷經時空考驗還繼續留下來,願意繼續提及、理解、描述的,才叫做經典。如果你只是在圖書館裡找到塵封的舊書,卻沒有人願意再重讀、理解,那麼不算經典。」
近年致力研究甲骨文的老貓,也用「典」這個字的原型解釋:用手捧著書冊閱讀,所以一定是有人願意不斷閱讀,而不光只是年代久遠就能稱得上經典。
果子離也同意:「就像老貓說的,我們「重讀」某書,那才是經典,不是第一次讀就會成為經典,這是跨時間也跨空間的。經典作品的好處是,它可以一再被詮釋,可以從各種不同角度來讀這本書,每個人讀到的都不太一樣。」
用這樣的角度來看,經典作品可能也不嚴肅,像是小王子,他是非常好看也易讀的一本書,而不見得是大部頭的托爾斯泰還是中國古典文學,才能算得上經典。
「其實很多人面對經典都有點害怕,有的書就是你一直讀都讀不完,有的書是你不敢承認沒看過的。」果子離相信我們本來就不可能讀完所有的經典,但如何挑選經典也是一門學問,很多人都會做選集,台灣文學經典或近代經典等等,也會出現許多爭議。
經典如何影響人生

接著老貓說了一個胡適與經典的故事:胡適很小的時候,媽媽和老師都逼他唸書,要一面背古文一面念才能理解,後來他有天在破紙箱裡找出了一本沒有封面的書,他站在破紙箱旁一直讀,讀到一半就沒了,找不到下半本在哪裡,沒有封面也不知道是哪本書,心急如焚地想知道接下來的故事,便抱著書到處找大人問,這才知道,這本讓他愛不釋手的書竟然就是他以為會很抗拒的經典文學:水滸傳。所以結論是:不要怕小孩看閒書,而且不要一次把全部的書給小孩看,那種下回分解的期待感,其實才能讓小孩更愛閱讀。
胡適九歲就從水滸傳發現白話文的美妙,不需要老師解釋而能讀懂書的快樂,後來留學回來後就開始推行白話文。從這個故事出發:老貓相信這種小時候的文學啓蒙,其實經常是可以影響一輩子的。而胡適的那本殘破水滸傳,讓整個華人世界因胡適開始大量使用白話文,影響更大。老貓自己則是因為一套東方出版社的叢林奇譚,而無法自拔地陷入閱讀的世界,也成為他日後變成編輯人很大的原因。

果子離也有一個被經典文學影響一生的自身範例。他說起以前有個同學在課堂上念了一段「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詩句。班上同學都覺得那兩句詩非常美,而果子離也因此想讀更多這樣的作品,所以跑去書局找了唐詩三百首,他喜歡那種詩的韻律、律動的感覺,他甚至也因此開始寫打油詩。
從兩句詩開始,再從詩裡讀到更多美好的詩,最後竟然就這麼去讀了中文系。當時喜歡快節奏的現代詩,年輕不知害怕不知羞恥,喜歡快節奏、氣魄大的,像是余光中、溫瑞安,抒情詩至少要明朗的像鄭愁予,這樣的口味,讓他早年讀的書都比較偏文學,後來開始讀非文學的書,是從李敖的批判、對文化的討論開始,又認識了詹宏志的《趨勢索隱》,閱讀至此變得寬廣,開始閱讀大量的東西。「一開始讀,就再也回不去了。」
創造經典新價值

說起文學的影響,愛說故事的老貓又講了一個曲折的故事:
美國有一個紀錄片導演,有天沒事在家裡從書架隨便抽出一本三十年前買了一直沒看完的書:《夏天的石頭》,經過三十年人生歷練後再讀,發現這本書深深打動了自己。他非常想要找到這個能打動滄桑靈魂的作者,於是他從三十年前的那間出版社開始一路追尋,還將過程拍成紀錄片,在2004年拿到了一個重要紀錄片影展的首獎。後來美國邦諾集團總裁因緣際會下看到了這部紀錄片,因此也到eBay買了這本二手書,讀過後非常感動,更因此去找了這個被紀錄片導演找到的原作者,用了十萬美金當作預付版稅,買下這本書的重製版權。「好像目睹了一本書,在人類社會裡被經典化的戲劇性過程。」老貓笑道。
說起絕版書,果子離有個相當有趣的說法:「我對電子書最大的期待,不是他比較便宜,也不是方便攜帶,而是希望電子書可以消滅絕版書!我不是個喜歡獵書的人,對於那種富士比拍賣的高價絕版書也興趣缺缺,最大的願望其實還是希望絕版書可以在電子書比較低成本的情況下能重現江湖,讓每個想看的人都容易找到。」
講座尾聲,有位讀者也和大家分享了發生在自己與孩子身上的「經典故事」。讀者有天帶孩子去看沙林傑的紀錄片,片中提到很多麥田捕手的故事,孩子看完紀錄片,忙不迭問媽媽怎麼不買這本書,這才知道那本《麥田捕手》已經在自家書架上躺了許久,只是孩子一直提不起興趣,結果看了紀錄片回家,就立刻把這本書從蒙灰的架上拿下來讀完了。讀者的這經驗也讓Readmoo電子書店執行長龐文真想起,自己的女兒其實也是因為新版《麥田捕手》加上了「他媽的這世界」的文案,才讓她主動買回家閱讀。
經典即便雋永,也會散佚蒙灰,或許唯有愛書人反覆為經典文學找到新的行銷方式,甚至是藉由電子書的新世代科技,才能在時光洪流裡再度淘金般找回那些美好的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