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揭秘!當今出版界最魔幻的職業
文/何立翔、劉芷妤
在這幾年間的台灣出版圈裡,翻譯文學搶占了極大部份的閱讀市場。而今年夏天,無論是紙本書或Readmoo電子書的平台上,都不難發現在原本就熱鬧滾滾的翻譯小說中,有幾本成績特別亮眼,其中包括《北方大道》(奇幻基地)、《紅星革命首部曲:崛起》(讀癮),當然還有承襲休豪伊旋風的《羊毛記》前傳:《星移記》(鸚鵡螺文化,即將出版),即便尚未出版,也早已因為《羊毛記》與《塵土記》而備受矚目。
本次Readmoo特別專訪了這幾部作品的催生者,同時也是專業的讀者、編輯、譯者與創作者:奇幻基地副總編輯王雪莉、鸚鵡螺文化選書人陳宗琛、筆名臥斧的讀癮主編許哲維,以及長期為台灣讀者引進好書,也致力於將優秀華文作品推向國際的版權代理人譚光磊。他們長期浸淫於不同國度、語言與題材的文學作品中,身在編輯室便能遨遊全球,甚至穿越時空,探訪平行世界,堪稱當今出版界最奇幻也最科幻的魔幻職業。
在這涼風宜人的秋日,可不正適合與這些以「連結幻想與現實」為業的出版人們,好好沏上一壺帶有魔法情調的異國茶飲,一起進入幻想文學的翻譯、創作與出版世界嗎?
想像是通往真實的大道
如果說:文學根植於生活,那麼現時/現實/真實,或許也應該從想像開始。

「起初只是純粹愛讀故事,尤其是神話。」談到最早的幻想文學閱讀經驗,王雪莉神采奕奕地聊起廣為人知的希臘、羅馬、日本、印度等各國神話,當然,還有中國絢麗的《山海經》世界。
「其實當時也不曉得這些經典和奇幻的淵源,只覺得是很好看的故事。」稍長,她從八〇年代紅極一時的《大魔域》、《小精靈》這些讓陳宗琛、譚光磊與許哲維紛紛點頭撫掌的知名電影,開始接觸幻想國度,而羅蘋・荷布(Robin Hobb)的《刺客》系列,則真正為她敲開了奇幻世界的大門,更讓原本擔任醫學書類編輯的雪莉,轉而投向奇幻編輯的世界,想起當時的執著與狂熱,她忍不住笑言:「我那時的履歷就只投給奇幻基地,一直寫一直寫一直寫一直投一直投一直投,投到他們大概最後受不了了,想說不找這個人來面試不行了,哈哈哈。」
「他們應該很害怕,想到這個人的奇幻入門書居然是《刺客》,大概有種不讓你來上班會有生命威脅的感覺,」光磊促狹地加上一句。

和王雪莉一樣愛讀神話的臥斧,則對當時台灣人較不熟悉的北歐神話更有愛。「北歐神話更陰暗,更悲劇⋯⋯」一旁的雪莉則調皮地補充:「聽起來很不適合小朋友看耶,所以你有被養成黑暗人格囉?」
《美麗新世界》與《一九八四》則開拓了臥斧對科幻文本的認知:「裡頭存在巨大的架構,讓讀者接收到的不是想像中的生硬科技術語,而是在好看的故事裡。對社會、對未來產生更龐大的想像。」初讀《一九八四》時並不會把它當作文學經典來看待,只覺是有趣、好進入的故事,《美麗新世界》則已提到優生學一類的概念,至今讀來仍覺有趣。
待閱讀層面更廣泛後,回頭看當初讀的文本,就發現許多觀點早已出現、果真是厲害的經典。對於科幻被賦予的刻板印象,臥斧認為只要不去預設,就沒有「看不懂」的問題:「不預設門檻,就不存在門檻。」

不止出版休豪伊《羊毛記》系列,同時也是《時間迴旋》一書譯者的鸚鵡螺選書人陳宗琛,是在少年時期從《最佳科幻小說選》開始接觸書中這些既真實又魔幻的世界。最初對科幻小說中異星世界充滿詩意的描寫感到玄奇,有點似懂非懂但卻深深著迷:「你開始想要深入接觸,想讀更多,但那時這類的書中譯本不多。所以就拚命念英文,想要讀更多這類的書」。
高中時讀了艾西莫夫的《基地》,從人類透過宗教操縱思想到用機器控制生活。「他以兩、三百頁的篇幅縱貫人類數千年文明史,比起狄更斯作品、《簡愛》等正統文學,簡直是超級大震撼。」原來文學是可以到達這種地步,站在極高的位置俯視整體文明軌跡、觀看人類的終極命運,「真是大開眼界,哇,這叫科幻小說。」

「雖然唸的是自然組,但其實沒有很喜歡科學,後來大學跑來唸文學,」江湖人稱灰鷹爵士的國際版權經紀代理人譚光磊笑說,雖然對科幻興趣不多,但對小時候家中所藏純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海萊因《探星時代》印象深刻。「喜歡奇幻比較多,雖然那時還沒有奇幻這個詞。」他最喜歡音樂好聽的《最後的獨角獸》動畫片,和拇指文庫的《泰倫.魔域.神劍》。
到了國中接觸到電腦遊戲《叛變克朗多》,真正開始閱讀原文奇幻小說。「後來發現高中大學時喜歡的奇幻,其實喜歡的是中世紀的氛圍,那些人,跟那些年代。」譚光磊說:「等碰上《冰與火之歌》,只能說,啊,真是夢幻!」
星移的瞬間:翻譯這檔事
身為外國作品的這幾位專業編輯或版權代理人,對於處理、閱讀譯作的箇中滋味,比起常人有著更多的體會。

「這兩本《北方大道》一度讓我差點崩潰。」上下兩冊,共六十幾萬字的《北方大道》,王雪莉說她從頭到尾讀了五遍:「裡頭的人物之多啊,多到一種非常可怕的境界。」
《北方大道》故事講述一組約四、五十人的探險隊前往異星探險,過程中有許多遇到異形或怪物殺人的驚悚懸疑情節:「可能因為佈的線太多,殺到最後作者似乎也忘記殺過誰,所以他後面殺錯一堆人⋯⋯」眾人驚愕大笑,雪莉繼續笑道:「有人死兩次,要不就是先前死過的又再度出現。」
雪莉說,剛開始看的時候不覺有異,讀第二遍感覺好像有點怪怪的,到了第三遍發現其中有問題,直到最後兩遍,確信這些問題必得解決,只好回頭逐一檢視橫跨數百頁的殺人戲碼,一個一個標記、校正邏輯上的錯誤。「或者像其中還有一堆車輛機具,實驗車、越野車、負責載貨的卡車等,中途發生翻覆或爆炸事件,卡車剛剛明明炸開了,怎麼後面卻還能繼續往前開?」不斷查閱原文,反覆確認究竟是譯者筆誤還是原作寫錯,更別提原文裡就很多註釋以外,編輯時為了讓讀者更易理解也加上了許多整理,讓雪莉這本書的實際編輯進度,整整拉到六個月!
談到翻譯,光磊提到:「科幻、奇幻最難處理的就是名詞翻譯。」台灣早期還沒有正式引進奇幻小說時,文本其實多是電腦遊戲,遊戲中各種必殺技正是奇怪名詞的濫觴。「我們會覺得必殺技這種東西,就是要很帥啊。可是在小說裡,這些名詞不僅要帥,還要能讓讀者一眼知道是什麼意思。」
譚光磊舉例:英文中想把一個東西變成專有名詞非常簡單,只要在大寫名詞前直接加The就好,例如 The Sword,但中文若是直接翻成「那劍」,可就貽笑大方。為了避免這種狀況,就得多做加工,這是他覺得奇幻翻譯最難之處。

「這也是這次《紅星革命首部曲:崛起》譯者做得最好的地方,」臥斧說,因為在書裡非常重要的設定,是以「顏色」直接指稱「階級」。因此被翻譯成「紅勞」的階級身分,原文就是 The Red,字面上只有「顏色」的一個詞,如果直接翻譯成「紅」,多數的讀者很難理解,也不便記憶。「當初也想過或許直接加上引號算了,但這樣不僅於中文語感不適切,通篇引號在閱讀時也容易造成困擾,總之非常奇怪。」
後來譯者想到一個方法,就是把該階級負責的職務加在顏色後面,像紅就是紅勞,金是金督,灰是灰尉,黑是黑軍;如此一來,閱讀起來就覺得親切許多,不但便於理解各種階級屬性,也省卻記憶的麻煩。所以說,譯者的巧思跟用心,對奇幻、科幻文類是特別重要的。
臥斧還分享了一件關於《紅星革命首部曲》系列作者皮爾斯.布朗(Pierce Brown)的趣事:先前有個線上訪問,有人問皮爾斯是否因為自己的姓氏 (Brown) 就是一種顏色(褐色),所以想到用顏色來做為區分階級的依據,作者的回應相當幽默:「當然沒關係!褐色的階級─褐僕─在書裡都做一些沒人願意做的骯髒事哩。」

光磊笑著補充:「也要注意諧音的問題,像:『甘道夫騎著影疾去聖盔谷見驃騎王』,已成為奇幻翻譯經典中的經典,這個諧音實在讓人很難不想歪啊。」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無不狂笑倒地,一邊還樂不可支地拍桌喊著:「非常make sense啊這整句!」
兼具譯者與編輯雙重身分,陳宗琛則說:「我自己在譯書時比較有趣的經驗是,每翻完一個段落就會不由自主停一下,像是瞬間變身那樣,馬上一秒變成編輯檢視一遍剛翻完的東西,然後又瞬間變回譯者繼續翻譯。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很像⋯⋯綠巨人浩克!」
從熱愛閱讀開始,從而找到自己喜歡的文類,甚至因而接觸出版、編輯與版權代理這行業——他們的故事讓人相信:熱情確實是成就志業的重要元素。因為有愛,那個從前只存在於異國文字裡的繽紛世界,才能如此真實地,在讀者眼前如斯華麗盛大地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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